正文 第50章 雨夜你我他(1 / 2)

你來了,揮揮手帶著滿身的水氣。雨,陰綿無期的秋雨,淅淅瀝瀝在天與地之間布下一道黑色的珠簾。你正是穿越這道雨簾而來,不打傘,也不戴帽,從頭發到身體,都因飽吸水分而格外沉重。

你朝這邊走來,不是因為我衝你招手,就是因為我身旁烤爐裏的熊熊火光,照亮了這陰冷寂寞的黑夜。羊肉串被駕在火上反複灼烤著,殘酷的香味四下散發,專門誘惑像你們這樣的孤身路人。於是你坐下,點了十塊錢肉串和兩瓶啤酒。我的烤肉攤上並沒有大棚可供遮風蔽雨,不過你說你不在乎。你需要在淒風苦雨中冷靜你的頭腦。

一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你苦笑著打開自己的話匣子,腳踏兩隻船的女主角,兩位蒙在鼓裏的男主角,最終她選擇的是他而不是你,掉頭決然而去,俗爛到家的劇情……說到這兒你難掩聲音的酸楚梗塞,然而,一發現雨中出現一個人影,你立刻緊張起來,眼睛直往那裏瞟。

令你大大失望的是,那是一個高大的男人,一襲黑衣。烤肉攤上頭掛著的燈泡投下一片明晃晃的光,你這才看清他真正的模樣。他長得著實怪異,帽簷下壓得低低的是半邊黒半邊白的頭發,當他睜開眼睛的時候,瑩瑩綠光令人不寒而栗,然而,他那迥異常人的秀雅容貌,卻為他增添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神奇魅力。他抬頭望了望我,露出一絲溫和的笑意。

“我循著香味而來,”他說,“不介意的話請讓我坐下。”

肉串很快烤好了,香氣四溢。他狠狠吸了兩大口,一副垂涎欲滴的樣子,於是你大方地分給他一半,不過出乎你的意料,他居然拒絕了。不僅如此,他還慷慨解囊,要我再烤五十塊錢的肉。算是今晚有緣,他說,請你和我盡情吃肉。

“而我嘛,”他眯起冰綠色的雙眼,“隻要聞這樣的香味就夠了。”

難得休憩片刻,我也不虛客氣,坐在油膩膩的桌旁,三個人圍著烤爐一邊喝啤酒一邊吃肉——喔,差點忘了,他隻是捧著酸奶,微笑著看著我們兩個人。

說到失戀,酒酣耳熱之餘我也摻和了一句,誰也比不上老嶽,那家夥自打三十年前受過女人沉重的打擊,就再也沒有恢複過來。

三十年前,老嶽,不,應該是小嶽,是村裏最英俊最能幹的小夥子,而他的戀人,小桂,則是最可愛最漂亮的姑娘,人人都誇他倆郎才女貌,天生一對。後來他倆隨民工潮進了城,跟大多數民工一樣,揮汗如雨中憧憬著未來小小的幸福生活。可漸漸的,粗重的鐵鍬磨糙了小桂的手掌,也磨去了她的鬥誌。她開始成天跟在一些女老鄉後麵,偷偷摸摸搗鼓些什麼。她的妝越化越濃,衣著也越來越暴露,終於有一天,她卷起自己的鋪蓋遠走高飛,隻留下小嶽一個人,麵對徒具四壁的“家”,獨自咽下這殘酷的苦果。

真老套,你終於笑了一下,好像三流編劇編出來的民工故事,滿大街的人都爛熟的套路。

是啊,我也點頭讚同,這樣的事人們早已司空見慣,甚至連上《知音》的資格都沒有。不過,隻有當事人才清楚自己的傷痕到底有多深,任外人如何掬一把同情之淚,也無法填滿小嶽內心的空白。事實上,自從小桂私奔的那一天起,小嶽的世界便整個兒崩潰了,在餘下的三十年裏,他成了一具活生生的行屍走肉,再也沒有回過魂。

黑衣男人一直點頭不語,這時突然開口了,“他現在怎樣了?”

三十年了,當年強壯帥氣的小嶽早已發福,滿頭濃密的黑發也差不多全禿了,這就是老嶽,一個整天樂不夠的中年男人,幾乎沒有人再認得出他當年的身影。歲月對人的腐蝕是何等厲害,想必三十年前貌美如花的小桂,如今也儼然一胖老太婆了吧?我這樣想著,沒想到早上一開大門,門外還真坐了一個又胖又醜的老太婆,下巴都快耷拉到胸部了,還甜膩膩地衝我叫喚。

“你剛才說‘我’了,”你挺精細,一點錯也不容含糊,這樣的男人居然也會被女人騙,“應該是‘老嶽’或者‘小嶽’,你又不是他。”

對對對,我承認自己一時口誤,總之,老嶽在三十年後見到了自稱的“小桂”。他把她請進屋,聽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訴三十年來的悲慘遭遇。總不外乎被男人的甜言蜜語衝昏了頭,被騙財又騙色,之後輾轉於各式各樣款型不一的男人之間,紅顏漸漸老去;等到最後一分姿色也被榨幹,從此再沒有一個男人願意接納她。她實在是逼於無奈,隻得千裏迢迢投奔他來。聽說他三十年來一直獨身未婚,她也不多奢求,隻與他作個老來伴而已,說這話的時候他滿口黃牙的嘴裏唾沫橫飛,隻有那雙眼睛盛滿的星光,晶晶亮一如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