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君武本是聰明絕頂的人,思索一陣,忽有所悟,笑道:“可是要我騎著你去見你的主人嗎?”說完,試向那鶴背騎去。
那靈鶴讓馬君武坐好之後,驀的一聲長鳴,長頸疾伸,雙翼一展,騰空直去,曹雄呆呆地看著他騎鶴而去。
飛約三百丈高,轉頭向北而去。巨鶴飛行,較曹雄赤雲追風駒更加神速,馬君武手抱鶴頸,但覺寒風撲麵而過,山峰閃電倒逝,根本沒法看清楚下麵景物。巨鶴飛行約有頓飯工夫,已不知飛越過多少峰嶺,陡的雙翼一斂,隕星似的疾向下降,在一塊大岩石上停住。
馬君武打量眼前形勢,看四周都是壁立高峰,當中是一片兩裏方圓的盆地,也許四周都有山壁阻擋的原故,別處是冷風刺麵,這盆地中卻暖和如春,遍地綠茵中,雜生著各種奇花,五色繽紛,芳香襲人。馬君武跳下鶴背,信步向前走。剛走得四五步遠,突聞一陣鳥羽破空之聲,回頭望去,隻見那巨鶴已振羽高飛,竟自離去,不覺心中一急。暗道:巨鶴把我送到這盆地中,獨自飛走,難道當真有什麼用意不成?再看那巨鶴,早已越峰不見。
馬君武估量環抱的絕壁雖高,但自己還能攀登得上去,隻是不知和曹雄相距多遠了。沉思一刻,又緩步向前走去。
到了北邊山腳下麵,突覺得有些口渴,縱目四顧,這一片草地,竟然看不見有水源。靜立一會,隱聞極微的泉水響聲,自石壁一側傳來,心念一動,沿著山壁向前走去。
走了二十丈左右,見一株巨鬆靠壁矗立,泉水聲就從巨鬆後邊山壁中傳出。馬君武撥開巨鬆後枝葉上密繞葛藤,立時出現一個高可及人的石洞,因巨鬆正當洞口而生,再加上那密繞鬆枝葛藤,如不撥開,自是無法得見。一陣柔和微風,由洞中飄吹出來,挾帶著撲鼻清香。馬君武想道:山洞中既有微風吹出,想必不會太深,而且口中正渴,水聲亦由洞中傳來,且入洞去探視一翻再作計較。
馬君武心念既動,側身而入,一掌護身,一掌防敵,向前走去。
轉了兩個彎,前麵已現光亮,淙淙水聲已是清晰可聞,心裏一喜,緊走幾步,出了石洞。
洞外景物愈發秀麗,青草如茵,奇花爛漫,柔風拂麵,水聲潺潺,兩邊斷崖上,生滿古鬆,巨枝伸空,蘿帶飄垂,點綴得這百丈長短、十餘丈寬窄的狹穀,更顯得清幽奇秀。
馬君武隻顧鑒賞大自然幽奇景色,連口渴的事也忘了,突然,由三丈左右的一叢奇花後麵,傳出來兩聲小鹿輕叫,接著又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歎道:“等我武哥哥找到我時,我就不能再留在這裏陪你玩了……”
聲音是那樣清脆,話說得是那樣天真,黯然中又帶著幽幽的留戀。
馬君武隻聽得心頭一震,不知是高興還是悲傷,兩行英雄淚奪眶而出。
正想高呼李青鸞名字,突然心念一動,暗道:李青鸞既被大覺寺中和尚擄去,何以會到了這幽穀中來,這中間必有原因,先得看看再說,不要弄出笑話。
心念一轉,擦幹淚痕,緩步向前走去。繞過那一叢奇花,極目望去,隻見那叢花旁邊一汪小池,池畔坐著一個白衣少女,赤著雙足,浸入水中,左肘放在腿上,玉掌支頤,右手抱著一隻小鹿,側臉望天,不知在想什麼心事,柔風吹過,飄起她散披在肩上的秀發和白衣。
馬君武望著那秀麗無邪的背影,再也控製不住滿懷激動,正要跑過去,忽見那白衣少女搖搖頭,一聲幽幽長歎,緩緩站起身子,把小鹿抱入懷中,伸手在那奇花叢上,摘了一朵花兒,猛一抬頭,看到了馬君武,高興得她秀目中熱淚盈眶,叫了一聲:“武哥哥。”縱身一躍,直向馬君武懷中撲去。
馬君武雙臂一張,接住她飛來嬌軀,突聽得幽幽兩聲鹿叫,原來李青鸞手中還抱著那隻小鹿。
李青鸞放下小鹿,眼光中無限憐憫,望著小鹿說道:“小鹿最乖,等我和武哥哥說過話,再喂你吃。”
馬君武細看那小鹿,至多不過有三四個月,但這小動物似已和李青鸞有了感情。放在地下,竟是不跑,偎在李青鸞裙下,不住伸出舌頭,舔著李青鸞雪白的足踝。
隻見她大眼睛中,淚珠兒一顆接一顆由腮上滾了下來,嘴角卻浮現出盈盈笑意,慢慢地合上了眼皮,偎入馬君武懷中,說道:“你的朋友對我說,你一定會來找我的,所以我每天都在耐心地守在這裏等你,我很想騎那隻大白鶴飛上天去玩玩,但我怕你來了看不到我,你朋友的本領大極啦,我知道他不會騙我,果然你真的來了。”
幾句淡淡的話,勝過了萬千句懷念的傾訴,馬君武隻聽得一顆心片片粉碎,緊緊抱住她玲瓏嬌軀,說不出一句話來,熱淚如泉,滴在懷中的玉人臉上。
李青鸞微睜星目,笑道:“武哥哥,你心裏難過嗎?”
馬君武道:“我……心裏太高興了……”說完話,正想低頭輕吻李青鸞粉頰,突聞得身後一聲長歎,接道:“你高興,我可苦壞了。”
馬君武急急轉身望去,不知何時,白雲飛已到了兩人身後,他仍是一身青衣,臉上神情略帶淒惻,眼睛中含蘊著一片淚光,深注著兩人。
馬君武臉上一熱,急鬆雙臂,放開李青鸞,深深一揖,道:“白兄賜授奇技之恩,馬君武還未報答,又勞涉關闖山,遠來西北,救了我師妹……”
白雲飛揚了揚秀眉,轉動著星目,截住了馬君武的話,道:“你心裏感激我,倒可不必,我說苦壞我,另有所指。你也來到祁連山,而且又來得這樣快,實在有點兒出我意料之外。不過你來得很好,你師妹一天問我幾百次,為什麼她的武哥哥不來?那當真使我作難,沒法子我隻有騙她,說你很快就會來接她,想不到信口開河的謊言,竟讓我無意言中……”
說這裏頓了一下,又笑道:“說騙她,也並非是騙她,假如你再遲到兩天,我就準備用靈鶴玄玉送她到饒州去找你,我想你如果探不到你師妹消息,很可能轉回饒州。”
馬君武點點頭,道:“天下事有很多是憑機遇,我要不是碰上天龍幫的金環二郎曹雄、恐怕也不會找上祁連山來。”
白雲飛笑道:“你來得這樣神速,究竟是怎麼走的呢?”
馬君武道:“曹雄有一匹蓋世寶駒,一日可奔千裏,而且還能夠翻山越嶺,借助神駒腳程,才得早日到此。”
白雲飛道:“世上真有這樣神駿寶馬,那真要見識見識。”
白雲飛說完話後,淒涼一笑,轉身緩步而去。
馬君武望著白雲飛纖巧玲瓏的背影,越看越覺他不像男人,猛然心念一動,想起那夜荒墓中羅帕留字的人,正待叫住白雲飛追問,突覺一陣幽香撲麵,李青鸞雪膚嬌軀,已偎入他的懷中,抬著臉兒,張大眼睛,道:“你朋友對我真好,要不是他救我,我就不能再見你了。”說完話,眨眨眼,滾下來兩行淚珠。
馬君武知道她這段時日中,不知受了多少委曲,嬌稚無邪的心靈上,創傷不輕,摟著她無限憐惜地問道:“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對嗎?”
李青鸞點點頭,帶著滿臉淚痕笑道:“那些和尚真壞,他們對我說,要把我送到一個風景最美的地方去住。我知道他們不存好心,我本來是不想活的,但我死了就不能再見你啦,所以我沒有死。要不是你的朋友救我,我總歸是要死的!我知道那些和尚都不是好人。”說到這裏,她竟也浮現出兩頰羞紅。
馬君武掏出絹帕,低著頭替她擦去臉上淚水,看她粉臉上透出兩片羞紅後,愈覺嬌豔奪目,惹人憐愛,不覺伸手拂著她鬢邊散發,十分溫存。
李青鸞慢慢地閉上眼睛,嘴角間微笑如花,似乎這一段日中受到的委曲,刹那間完全消失。
馬君武看她笑得臉上梨渦深陷,心中似是十分快樂,不覺暗暗歎息一聲,心想:這師妹雖還嬌稚,但看樣子情懷已開,她對我這樣情深,倒是不能辜負她的。
想到這裏,腦際中又問起一個念頭:白雲飛是女扮男裝,似是已無可疑,她不惜跋涉萬裏,幫自己追尋李青鸞,賜授奇技,暗中保護,再想那夜在鄱陽湖中指斷琴弦,不惜消耗真力替三師叔療傷,以及見自己時的異樣神情,恐都非無因而起,想著想著,頓感情愁滿懷,無法自遣,不覺呆在那裏。
李青鸞睜開眼睛,看到馬君武發呆模樣,心中很覺奇怪,問道:“武哥哥,你是不是心裏不高興了?”
馬君武連連否認,低頭笑道:“沒有的事。”
李青鸞抱起地上小鹿,道:“我要喂小鹿了,咱們到那邊山洞裏去吧!”
馬君武跟在她身後,踏著青草向前走去,心裏卻在想著:剛才幸好還沒有追問白雲飛,荒墓那塊羅柏是不是她留下的?
如果說穿了,事情就更難辦!不如就這樣糊塗裝下去吧。好在這時日不會太長,等出了祁連山,自己就和李青鸞回昆侖山去了。
李青鸞著馬君武走到山壁邊,指著一座石洞笑道:“我和你的朋友,都住在這個山洞中。”
馬君武細看那個石洞,約有兩丈多深,一丈多寬,裏麵打掃得十分幹淨,李青鸞拉著馬君武一隻手,進了山洞,靠右邊石壁下鋪著一條毛氈,還有一床很好的棉被,那大概是李青鸞的鋪位了,靠那鋪位西麵,有一塊人工移置的大青石,上麵放著幾瓶羊乳,還有很多野味水果之類,李青鸞從大青石上取了一瓶羊乳,倒在手中,先喂了懷中小鹿,然後把瓶子給馬君武道:“武哥哥,你也吃一點吧。”
馬君武本來早就有些口渴了,因為看見李青鸞後,一陣悲喜交集,就把口渴的事給忘記了,此刻接過瓶子,一口氣把大半瓶羊乳喝完。
李青鸞看馬君武喝得甚是甜暢,早又開了一瓶等著,一看馬君武喝完,立時又把手中一瓶羊乳送在馬君武口邊。
馬君武看她大眼圓睜,淺笑盈盈,眼神裏流露出無限溫柔,無限的纏綿,那裏還忍心拒絕她,隻好又喝了幾口。
李青鸞微笑著合上瓶塞,抱起小鹿,又偎在馬君武的懷裏,不大工夫,竟沉沉睡去。
馬君武看著她睡得甚是香甜,臉上滿是笑意,不由一陣難過。暗想道:這天真無邪的孩子,自被擄之後,恐怕就沒有好好地睡過,此刻見到了我,似乎才放下了心,這一睡,不知要到幾時才醒,我得讓她好好地睡一覺才對。心念一動,輕輕把李青鸞移放毛氈上麵,抱下她懷中小鹿,又替她蓋上棉被,靜靜地守在臥榻一側。
那隻小鹿繞著李青鸞身子轉了一周,臥在李青鸞身右側,偎著棉被,也合上眼睛睡去。
馬君武看那小鹿甚是乖巧,忽然心中一動,想道:這隻小動物,已不知伴守李青鸞幾天了,要離開這裏時,李青鸞勢必留戀難舍,待我去采些藤蘿,替這隻小鹿編製一個藤籃,好讓她醒來時歡喜一聲。
他走出石洞,抬頭一看,隻見兩麵山壁伸空的鬆枝上垂著很多藤蘿,都又粗又大,正好用來替那小鹿編製藤籃,隻是垂藤距離穀底太高,要想采到,勢必要先登上山壁,再爬上那伸延空中的鬆枝上麵不可。
馬君武略一打量山勢,立時揉身向山壁上攀登,馬君武輕身功夫已得玄清道人真傳,手足並用,很快便爬上了那百丈峭壁。
一登峰頂,立感寒風刺麵,穀底和峰上恍如兩個世界一般。
馬君武看右邊不遠處一株巨鬆上垂藤最多,正待躍上那巨鬆,揮劍斷藤,一轉臉見白雲飛靜立在一塊突出的大山石上,背他而立,一動不動,似乎正在用心看什麼東西。
馬君武心中一動,向著那塊山石走去,他心知白雲飛武功已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五丈內能辨出落葉聲音,自己登上峰頂,她必早已發覺,故而並未叫她。
哪知他走到白雲飛身後時,白雲飛仍然連頭也沒回一次,竟是絲毫未覺一般。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低低叫了兩聲白兄。
白雲飛突然回過頭來,清澈如水般的大眼睛中,滿含淚光,臉上神情淒惋,淚痕猶新,黯然一笑,幽幽問道:“你不在穀底石洞中陪你師妹,上到這寒風襲人的峰上做什麼?”
馬君武被問得一怔,答道:“白兄既知峰上風冷,何不回到穀底去呢?”
白雲飛兩道眼神中忽然射出來萬般柔情,低聲問道:“你……你爬上峰頂來,可是要找我的嗎?”
馬君武又被問得一怔,這一怔,怔得他半天答不出話,白雲飛淒苦一笑,低聲吟道:
“……淚向愁中盡,遙想楚雲深,人遠天涯近。”吟罷,跳下山石,向北走去。
馬君武緊追幾步,叫道:“白兄請留步片刻好嗎?”
白雲飛回頭笑道:“一分依戀,增多了萬幹離愁,你何苦……”話到這兒,已竟是再難矜持,顆顆淚珠兒奪眶而出。
馬君武聽得心頭一震,道:“怎麼?白兄就要走嗎?”
白雲飛突然一咬牙,左手扯去頭上方巾,抖落一把烏發,隨風飄飛,右手扯破青衫,裏麵是一身玄色女裝,胸繡白鳳,腰束漢巾,纖巧玲瓏,嬌小可人,淡淡一笑,道:“我陪你師妹,在穀底山洞中住了三天,你心中多少總會有點懷疑,這樣,你總應該放心了吧?”
馬君武真情激蕩,熱淚盈眶地答道:“馬君武還不是善疑小人,白兄……”兄字叫出了口,才覺得不對,趕緊改口道:“白姑娘千萬不要多疑慮。”
白雲飛泫然道:“李青鸞天真嬌稚,望你能善為珍惜,今天我以真麵目相示,也就是咱們緣盡之時,從此天涯遙隔,關山千重,相見無日了,你……你自己多珍重啦。”說完,回身一躍,人已到五丈開外。
馬君武隻急得大聲叫道:“白姑娘……白姊姊……”也不知是他這聲“姊姊”力量呢,還是白雲飛言未盡意,果然她又停止了步。
馬君武一連兩個急縱,才到了白雲飛身邊,看她亂發飄拂,淚水未住,心中一陣感愧,也不禁淚若湧泉,把要說的話也給忘了。
白雲飛看馬君武呆站身側,星目中淚水一顆接一顆滴在胸前,臉上神情甚是痛苦,但卻一語不發,不覺心腸一軟,從懷中取出一塊絹帕,輕揚玉腕,替馬君武擦去淚痕。
這當兒,白雲飛好像完全變換了一個人樣,傲骨嬌氣,都化成絲絲柔情,側身相依,極盡嬌柔,她身上一種奇異甜香,撲鼻沁心,如蘭似麝,中人欲醉。
馬君武隻感到那襲人香甜,熏得他心旌搖曳,迷迷糊糊地握住了白雲飛兩隻細膩滑嫩的手,四目相對,默然無語。其時,也實在用不著說話,四隻眼神交投,彼此靈犀相通,已勝千萬句情話盟言了。
白雲飛有生以來,第一次被一個男人這樣握著她嬌嫩的雙手,何況這人又是索繞她心上的情郎,情懷早動,哪還能矜持多久,終於她把粉臉貼入了馬君武前胸,慢慢地把嬌軀盡偎入懷。
麵對著嬌如春花、秀逸絕倫玉人,馬君武也有點難以自持,正想張開雙臂,緊抱這投懷飛燕,突然腦際中閃掠過李青鸞嬌聲笑貌,這宛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登時心中一涼,神誌清醒,鬆了白雲飛嬌軀,退一步,淡然一笑:“承姊姊多方援手,惠及我李青鸞師妹,盛誼隆情,馬君武鏤骨銘心,永世難忘。”
說到惠及我李青鸞師妹幾個字特別沉長。
白雲飛驟感如一支劍透心穿過,但見她粉臉上泛起來兩頰羞紅,嬌軀顫抖,目蓄淚光,深注馬君武,好半晌說不出話。
馬君武呆了一陣,才覺得幾句話傷透了人家的心,想起白雲飛的諸般好處,頓覺得惶然無地自容,反而不知說什麼才對,仁立相對,彼此默然。
白雲飛慢慢地恢複了鎮靜,淡然一笑道:“你師妹愛你很深,你以後要好好待她。她那樣天真善良,是經受不起打擊的,就是她身陷危境時,仍時時以你為念。”說完,轉過身子,慢慢地往前走去。
白雲飛走到兩丈開外突然又轉過身子,走了回來,到馬君武三步外停住。
隻見馬君武目光遲滯,僵直而立,一動不動,白雲飛一望即知是傷痛過度,而又勉力遏製著不讓發泄出來,致使真氣凝聚不散,時間一長,就要凝結成內傷,這是練習內功的人最忌的。
白雲飛武功精博,一見即辨認出來,纖手揚處,連點了馬君武命門、當門、肺海三穴,隻聽馬君武長長地籲一口氣,星目眨了一眨,身子微微一晃,白雲飛愛憐之心再動,更是難以自持,不覺兩手並出,扶住了馬君武雙肩,幽幽說道:“你已然情有所寄,又何苦為我如此,我要不回來給你說話,你還要不要活?”
不管怎樣聰明的人,一旦陷入了情網後,大概總都是有點糊塗,不是想得太好,就是想得太壞,白雲飛深情款款的一說,馬君武真個無話可答,既不好否認,也不能承認,隻有長長地歎口氣,垂頭不答。
白雲飛幾次輕啟朱唇,似乎是有話要說,但卻始終沒有說得出來,兩個人就這樣相對無言,不知過了多久時間,突然,正南方群山冒起來一股濃煙,白雲飛陡的起身,躍上了一株巨鬆,張望一陣直向穀底躍去。
馬君武看濃煙愈來愈大,心知必是曹雄所放的火,心中又是一陣愧咎,暗道:曹雄為我,不惜他心愛寶馬,日夜兼程趕來祁連山中,現在我卻獨自躲在這幽穀中,讓他一個人放火涉險……這一想,大感不安,再看白雲飛已是不在,叫了兩聲也無人答應,隻得急向穀底跳去。
進了那石洞一看見李青鸞仍然在酣睡未醒,他本想到石洞後,叫醒李青鸞,叫她守在這裏,等自己去尋找曹雄,然後再一起出山,及見李青鸞酣睡神態,又不妨驚醒她好夢,一轉臉見放羊乳的大青石上,寫著八個娟秀大宇:“不宜多留,盡速離此!”下麵署名一個“黛”字。
馬君武心想,這個黛字,必是白雲飛的閨諱,不宜留著,因即隨手抹去石上字跡。
看到留字之後,馬君武已知白雲飛真的走了,突然一陣惆悵,襲上心頭,不覺走到洞口四外張望,但見幽穀中景物依舊,可是玉人芳蹤已杳。
馬君武急欲去尋曹雄,於是不再遲疑,蹲下去推醒李青鸞。
李青鸞睜開眼睛,先叫一聲武哥哥後,才坐起來抱起鹿笑道:“我心裏有很多話要對你說,可是我一下子就睡著了。”
馬君武心惦曹雄,哪裏聽得下去,拂著她鬢邊散發,笑道:“你守在這石洞裏等我,我去找一個人很快就會回來。”說完,不待李青鸞答話,起身向洞外走去。
李青鸞跳起來,追到洞外,叫道:“武哥哥,你不帶著我一塊兒前去嗎?”
馬君武心想:白雲飛既然走了,這裏也不必留人等待,帶著李青鸞一起走也好,遇著金環二郎,就可以一直出山了。
想了想,笑道:“你快去帶上東西,咱們就一起走吧。”
李青鸞回到石洞,結束停當,手提著長劍出來,望著馬君武笑道:“你的朋友真好,他救了我,又替我奪回寶劍,讓我騎著他的大白鶴,飛到這裏等你。”說完話,突然像想起一件事似的,搖搖頭,又道:“我不能去了。”
馬君武一時間猜測不透,奇道:“怎麼你又不能去?”
李青鸞笑道:“我們都走了,等一下你的朋友回來了,怎麼辦呢?他看不到我們,心裏一定會很發急的,他待我們那樣好,我是不願讓他心裏難過的。”
馬君武抬頭望天,隻見雲彩流紅,已是夕陽西下時分,他的心情也像落日一般,異常沉重,望著對麵峰頂上一抹金黃晚霞黯然一歎,道:“我們走吧!她不會再來了。”
李青鸞滿臉懷疑,溜了馬君武兩眼,卻是不再追問,把懷中小鹿放下,又倒出一些羊乳,喂了小鹿,才和馬君武向峰上攀去,那小鹿追到立壁上麵,跳來跳去地不住大叫,李青鸞不時回頭探看,眼中滿是晶瑩的淚珠。
兩人攀上了峰頂,太陽已被那綿連山峰遮占了一半,金光照著那無數白雲的山峰,幻出奇麗耀目的景色。
馬君武轉臉望李青鸞,她仍然探頭留戀地望著穀底小鹿,依依神情形露於外。馬君武見她那等神態,雖然心中掛念曹雄,也是不忍催她,慢慢走到她身邊,拉著她一隻手道:“小鹿的媽媽會來照顧它的,我們走吧。”
頭靠在馬君武肩上,欣賞著黃昏山色,突然,她發現了正南方群山中,那一般濃烈的火焰,黃昏中更顯得威勢驚人,但見火星爆飛,濃煙彌空,火勢不斷地增大擴展。
李青鸞芳心一震,急聲叫道:“啊!武哥哥,你看那邊山裏著火了,不知道要燒死多少小鳥?”說罷,一聲長長歎息。
馬君武被她一提,又想起金環二郎,他本和曹雄約定好放火後隱藏,以便待大覺寺和尚勘查火勢時,順便追蹤,現在要找曹雄,自是應先到火場看看,隻是那片起火森林,距這裏路程不近,中間不知相隔著多少山嶺,而且天色已快入暮,夜晚間,要越渡那峭壁深澗,當是越加難走,如果不去,又深覺愧對曹雄,想了想,決心冒險夜行,轉臉對李青鸞道:
“走!我們到起火的地方找人去。”
李青鸞毫不思索地點頭一笑,似乎馬君武講的話永遠不會錯的!
兩個人展開輕功,下了山峰,向著那起火所在奔去。
天色逐漸的暗了下來,這人蹤絕跡的深山裏,根本就無路可走,一道道攔路深澗,一重重橫阻山嶺,嵯峨怪石,雜樹矮鬆,夜暗裏愈覺得寸步難行,饒是馬君武和李青鸞一身輕功,翻越了幾座山峰後,也出了一身汗水,好在那火勢越來越大,騰空烈焰,照紅了半邊天色,有那火光引路,還不致走錯方向。
看上去那火光並不很遠,但走起來卻感到那樣遙遠,兩個人走歇歇,不知不覺間已到二更左右。
李青鸞已累得香汗透衣,停住步回頭對馬君武道:“武哥哥,我累得很呢?”
其實馬君武也感到困倦,再加上腹中饑腸轆轆,更感難支,他和曹雄帶的幹糧,全放在赤雲追風駒背上,離開山洞時,正當情懷惘惘,忘了帶上幾瓶羊乳,李青鸞童心嬌稚,更不會想到這些,這當兒隻覺得又饑又累,但他想曹雄恐怕正在到處找他時,立時精神一振,拉著李青鸞右手,笑道:“你看就快要到了,我們再走一陣子好嗎?”
李青鸞嬌婉一笑,掙脫了馬君武的手,振奮餘力,向前跑去。
又翻過兩座山嶺,李青鸞已跑得連連嬌喘,馬君武功力較深,又一心想著曹雄安危,還能夠支持得住,但見李青鸞疲倦神態,心中又大感不忍,拉著她在一塊大山石上坐下,道:
“你實在很累了,我們好好地休息一下再走吧。”
李青鸞回眸笑道:“我太沒有用啦。”說完,把上身偎入馬君武前胸,不大工夫,沉沉睡去。
夜風如剪,寒氣侵人,馬君武除了一身衣著之外,再無物能替李青鸞禦寒,隻有緊緊地把她抱入懷中。
驀然間,山風中夾雜著一陣急急的得得蹄聲,由遠而近,馬君武心中一動,暗道:這分明是馬蹄踏著山石的聲音,除了曹雄的赤雲追風駒外,天下恐怕再沒有第二匹馬能走得這種無路可循的峻嶺絕峰,立時氣納丹田,高聲叫了兩聲曹兄。
這靜夜中,兩聲高喊,直若龍吟獅吼一般,震得山穀回音,回環蕩漾,長鳴不絕。
果然,馬君武餘音剛住,正南方傳來了曹雄尖銳的應聲,在馬君武懷中沉睡的李青鸞也被這兩聲大喊驚醒,李青鸞不過剛剛挺身坐起,得得蹄聲已到兩人十丈以內。
馬君武一躍而起,曹雄人和馬已衝到身邊,隻見他一收轡繩,赤雲追風駒驟然停止,人未下馬,兩道眼神已落在李青鸞身上,他從頭到腳的把李青鸞看了一遍,才翻身下馬望著馬君武,笑道:“這白衣姑娘,可就是馬兄的師妹嗎?”
馬君武點頭答道:“不錯,曹兄見笑了。”說完,替兩人引見認識。
李青鸞望著曹雄一身奇異裝束和手腕上套的金環,心中很感奇怪,不覺望著曹雄微微一笑。
金環二郎本是內外兼修高手,夜暗辨物形同白晝,看李青鸞露齒微笑,嬌美如出水白蓮,不禁心神一蕩,呆了呆,才回顧馬君武,笑道:“果然不錯,無怪你差一點急碎了心。”
馬君武道:“曹兄不要說笑。你怎會到了這裏?我們正要去那起火地方找你,走到此地,感到困倦難支,故而停住休息一下。”
曹雄笑道:“自從你騎鶴離去後,我遇上了大覺寺的和尚,一言不合,動上了手,野和尚越打越多,我看情勢不對,又想你可能遭了人家暗算,這樣打下去,縱然傷得幾個野和尚,也是於事無補,因此衝出了他們圍攻,再和你聯絡,找他們的和尚廟去殺他一個痛快。
哪曉得你卻撇下了我,找你師妹去了。”
馬君武聽得心中很感不安,歉然一笑,簡略地說出尋得李青鸞經過。
曹雄冷笑一聲道:“那大白鶴還能騎人,倒是少見。”
馬君武聽他話風,心中仍對白雲飛存著敵意,知他性格是極難捉摸,多作解釋,有害無益,好在白雲飛已經走了,既無遇上機會,也就不再深說,腹中正感饑餓,借機扳轉話題,笑說道:“曹見來得正好,小弟正覺饑腸轆轆,我們帶的幹糧呢?”
金環二郎從馬鞍上取下幹糧,李青鸞搶先接過,分出三份,一份給馬君武,一份自用,另一份送給曹雄,金環二郎一笑接過,又隨手放在一邊,卻不食用。
李青鸞一麵吃著幹糧,一麵望著曹雄問道:“你為什麼不吃呢?難道你不餓嗎?”
曹雄點點頭,笑了一笑,索性把那一份幹糧,放入了幹糧袋中。
這時天色已到三更左右,三人經過了這一陣休息後,再抬頭望那火勢,隻見烈焰衝天,火蛇飛舞,較前時不知猛烈了有多少倍。
曹雄指著那衝天火光笑著說道:“那片原始森林,當在萬頃以上,這一場大火,一兩天內恐難熄減,等到明天晚上,千裏以內都可以看到猛烈火勢了!”
李青鸞黯然一歎,道:“那就不知道要燒死多少鳥兒了,咱們沒有辦法把火勢熄去?”
馬君武搖搖頭,道:“這不是三五個人的能力所及的事,你不要多想它啦!”
曹雄笑道:“此刻大火已成燎原之勢,就是三五百人,也沒有辦法可以熄減,除非老天爺降下一陣大雨,再不然待那燎原火勢,蒸化了附近幾座山峰上的千年積冰,彙合成一股洪流,淹熄火勢,否則隻有待那萬頃林木燒完之後,才自行熄去。”
李青鸞正待再問,驀然聞得一聲淒厲刺耳的怪嘯傳來,這聲音難聽至極,但卻長短有序,暗合節奏,似是由人操縱一般。
李青鸞心裏害怕,便到馬君武身邊叫道:“武哥哥,這山裏有鬼?你聽那聲音不是鬼叫的嗎?”
馬君武也覺得那異乎尋常的怪嘯聲,有點陰森得攝人魂魄,但一時間卻想不出怪叫的原因。
金環二郎凝神聽了一陣,霍然起身,接道:“這是一種綠林道上鬼哨傳音方法,這鬼哨有用五金製成,有用竹子製成,靜夜中可傳至十裏開外,你們再聽一陣,必然另有鬼哨聲音接合呼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