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書這裏缺兩頁)
巨鶴飛行雖快,但身子十分平穩,坐在鶴背上,絲毫不覺顛簸之苦!
忽的一陣冷氣拂麵,眼前驟然一黑,如陷夜色之中,原來進入了一片濃雲之中。
大約有一頓飯工夫,陽光忽的重現,回首望那片濃雲,色黑如墨,閃光劃空,雷聲盈耳,想是那片濃雲籠罩之下,正在下著大雨。
俯瞰萬峰千山,閃電般向後倒逝,那巨鶴飛行之快,直似流矢離弦。
這時,藍海萍不但已無恐懼之心,反而覺得十分好玩,心中暗自喜道:這乘鶴邀遊,實是天下第一等賞心樂事,怎生想個法兒,把這巨鶴永遠收服伴著自己才好。
忽的巨鶴雙翼斂收,由那萬丈高空中急瀉而下,藍海萍心中一驚,右手一把抱緊鶴頸,暗道:要糟!莫不是這巨鶴飛得力盡了?由這等高空跌落下去,縱是鐵打銅澆之人,也要跌個片片碎裂……
他心中轉念未息,忽覺那急瀉之勢一緩,鶴翼平伸,輕飄飄落在一個絕峰之上。
藍海萍跳下鶴背,仔細一看,原來這巨鶴降落之處,正是白雲峽上的聳雲岩頂,心頭大喜,急把懷中藏真圖取了出來,找到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比武之處放好。再看那巨鶴之時,昂首挺立,紅冠在陽光照射下,鮮豔耀目,不但毫無困倦之態,而且不時張翼轉頭,似欲振翼再飛。
藍海萍看得心中喜愛之極,奔到巨鶴身側,手拂鶴羽,那白鶴忽地伏地長唳,偎依在他懷中,但苦於他不懂馴鶴之法,一時間不知如何處理……
突然,他目光觸到那巨鶴長頸之下,掛著一節竹筒,立時伸手取過,那竹筒不過兩寸多長,拇指粗細,他這時功力何等深厚,雙指微一用力,那竹筒已應手而碎。
隻見那竹筒之內,藏著一片白絹,藍海萍展開白絹一看,隻見上麵寫道:巨鶴玄玉,千年神物,性已通靈,力降龍虎,留贈新主,萬望善顧。下麵署名天機真人留贈與有緣獲取《歸元秘笈》新主,絹上並記有馴鶴之法。
藍海萍收服了靈鶴之後,心中高興至極,每日練武過後,總要騎在大鶴背上,飛遊一陣。
一日,他忽然想起了往昔事,暗道:我離開京城,轉眼間十幾年了,不知昔年的舊友是否都還健在?這靈鶴玄玉飛行迅速,日行數千裏,我何不乘鶴回到京中一遊,一則探望錦衣衛隊中幾位舊友,二則也可順便看看翠蝶怎麼樣了。
他本是胸無城府之人,想到了立刻就做,當天夜間就乘鶴北上。
要知靈鶴玄玉乃千年以上神物,不但飛行迅快,而且續飛之力異常強大,這遙遙萬裏的行程之中,隻經過一次休息,在第二天初更過後,已然到了北京。
這時,他已懂馴鶴之法,降落之後,立時遣鶴遊飛在高空之中,自己卻逕往皇宮奔去。
深宮內苑,雖然深邃宏大,但他昔年出入記憶猶新,是以仍可辨認出道路。
他生性雖非愚蠢,但因一心狂愛武功,致養成了除武功之外,什麼事都不喜用心去想的怪癖,他已十餘年未履深宮之內,也不想這十年之內會有好多變化,仍然和昔日一般,明目張膽地向裏麵闖去。
突然間,暗影中響起了兩聲怒叱道:“什麼人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在黑夜之中擅闖深宮?”
隨著那兩聲喝叱,一點寒星挾著劃空尖風射到他身上。
藍海萍隨手一抄,接下急襲而來的一枚銀梭,笑道:“你是什麼人,敢對我施放暗器,當心我打爛你的屁股!”他驟然回到了十年前的舊地,往事泛湧心頭,還以為自己仍是十年前的身份,皇帝的貼身侍衛,是以在接得施襲之人的銀梭後,衝口反問了人家一句。
但聞一陣颯然風動,暗影中躍出來兩個勁裝握刀的錦衣衛士。
兩個人四隻眼睛,一齊盯在藍海萍身上打量一陣,不禁皺起了眉頭。
原來藍海萍在白雲峽一住十年,全神集中在練武之上,早已把整容穿衣之事忘去,弄得衣衫破損不堪,僅可勉強遮住身體,發長數尺,胡須滿腮,除了一雙眼睛中,可見炯炯神光之外,耳、鼻、口盡被亂須掩住。
但聞左首握刀一人,冷笑一聲道:“哪來瘋癲老兒,隨口胡說什麼?”揮刀直劈過去。
藍海萍怒道:“好小子,你敢罵我是瘋癲之人。”左手疾伸,抓住刀背,右手呼的一掌拍出,但聞一聲悶哼,那人便仰身栽倒。
右麵一人見同伴一交手間,就被人奪了兵刃,擊倒在地,心中又驚又怒,大喝一聲,掄刀攔腰直斬過去。
藍海萍雙肩一晃,不退反進,一舉步,已欺到那人身側,右掌一揮,劈臉打去。
在他心想,隻不過打他一個耳光子玩玩,可是他忘了此刻他功力是何等深厚?但聞砰的一聲,那人腦袋應手而碎,連哼也未哼一聲,就橫屍地上。
他似是想不到這輕輕一掌,就把人腦袋震碎,不覺呆了一呆,回首再看左麵一人,早已氣絕多時,滿臉都是鮮血,原來那人吃他一掌,震得五髒病位,七竅湧血而死。
他望著兩人屍體,心中突然襲上了一陣恐懼之感,暗道:我擊斃錦衣衛士,何殊殺官造反,如果被查了出來,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要知他十餘年前,被選為孝宗的貼身侍衛,曾數度奉旨抄斬犯人的家族,少者數十,多者數百,不分男女老幼,盡皆刀刀誅絕,內中又大都是封疆大吏、內閣要員、位居極品之人,那抄斬家族時的諸般慘象,一一在他眼前展現,兒哭女啼,慘不忍睹……
他正在想得入神,突覺雙手一緊,回頭望去,隻見一柄寒光閃閃的刀鋒,抵在他背心之上,三個大內錦衣衛士,分站在他兩側身後,雙手亦被人左右拉住。
那用刀抵在他背心之人,年齡較大,望了望兩具橫臥屍體,冷笑一聲,道:“這兩個人,可是你殺的嗎?”
藍海萍道:“我隻不過隨手一揮,哪知竟把兩人打死了。”
那人看他長發飄垂,亂須遮麵,身上又無兵刃,分明是個瘋癲之人,哪裏肯信他之言,一皺眉頭,怒道:“就憑你這樣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樣子,也敢大言不慚,你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藍海萍冷冷的笑道:“我怎麼不知道,這是皇宮內苑……”
那人接道:“這皇宮內苑,也是你來的嗎?”
藍海萍道:“我要見皇帝,不到這裏來,到哪裏去找?”
那人冷嗤一聲,道:“你胡說些什麼?”手一加勁,刀尖直向他背心刺去。
這時,藍海萍的玄門一元罡氣,已練有基礎,雖然無防備,但這至高的內家氣功,自合著一種抵禦襲擊反彈之能,那大漢看藍海萍瘋瘋癲癲,想一刀把他刺死算了,哪知雙手微一用力,忽覺對方被刺之處一軟,直似刺入一團棉花,剛覺不妙,一股反彈潛力已自擊出,隻感兩手一麻,單刀脫手飛出一丈開外。
那兩個分握藍海萍雙腕的錦衣衛士,亦覺得他被握手腕忽然一熱,如觸在火燒的紅鐵之上,不覺雙雙鬆手,退了兩步。
藍海萍哈哈一笑,雙袖一拂,左右兩個錦衣衛士立被他隨袖拂出的內力震倒在地上,身後那年齡較大之人,看他舉手間,就有這等威力,早已心寒膽裂,轉身一躍,狂奔而去。
他奔了幾步,不聞有人追趕,停住步回頭一看,哪裏還有藍海萍的影兒。
原來藍海萍在他奔逃之時,也同時向前跑去,因他心中記著殺人之事,感覺十分不安,隻望早些逃出皇宮,召鶴南歸,哪知心中一慌,未再留神辨認去路,翻越過幾座屋宇,迷了方向。
這時,天上星辰,忽又被一片烏雲遮去,仰臉望天,隻見一片漆黑,亦無法從星鬥位置上辨出方向,隻得運足眼神,四周張望,想從昔年的記憶之中,看出停身之處,以覓出宮之路。
要知皇宮內苑,不但建築宏偉,而且深邃遼闊,藍海萍昔年雖被選為明孝宗貼身侍衛,出入深宮,但他足跡所及之處,隻不過十之三四而已。
靜夜中,突然響起了一聲銅鍾,鍾聲並不大,但餘音悠長,曆久不絕。
緊接著四外響起一種細微竹哨之聲,屋麵上,火光忽現忽隱……
他忽然想起這正是錦衣衛隊在夜間對付強敵的布置工作,隻要讓他們布置就緒,再想闖出他們箭網攔截,勢非要大開殺戒不可!
心念一轉,暗道:前麵茂林修竹,想必是受寵嬪妃的居住之所,我不如轉向來路,趁他們尚未布置完成之時,衝出深宮,乘鶴一走了之……
他心念未息,突聞身後不遠處,一個低沉的聲音說道:“再往前走,就到了皇上遊樂的豹房禁地,要被怪罪下來,哪個能擔當得起?”
隻聽另一個陰冷的聲音,接過:“劉公公已傳下令諭,無論如何得把那入宮之人擒獲,咱們西廠中人,隻聽劉公公的意旨,管他什麼豹房禁地不禁地,捉賊要緊……”
藍海萍隱在暗處,聽幾人的腳步聲音直對自己停身之處而來,忖道:我如此刻現身,必難免一場拚搏,如果宮中高手相繼聞警趕來,我一人決難抵擋,還是先把行蹤隱起為好。
他做事素來不喜深思,想到要隱起行蹤,立時一展身,直向茂林中竄去。
哪知,幾個搜尋來的西廠禁衛,都是奸閹劉瑾重金聘來的武林高手,藍海萍如能伏身暗處不動,藉濃雲夜色掩護,或能逃過幾人搜查,他這一心急奔逃,帶起的衣袂飄風之聲,立時引起搜尋之人的注意,但聞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三道破空寒光,並向他身後打去。藍海萍回手一拂,兩把飛刀,吃他內功震落,另一把卻從他身側疾飛而過,寒鋒閃處,擊在一株手臂粗的花樹上,但聞“喳”的一聲,花樹立時兩斷。
也就在回手拂刀的一瞬間,來人已追到身側,一左一右地把他挾在中間。
藍海萍細看兩人,一個年約四旬,身軀魁偉,雙手分握一對虎齒鋼輪。
那枯瘦老叟打量了藍海萍兩眼,一語未發,右手突然一伸,疾抓而下,出手就是鷹爪功重手法,捷愈電奔。
手握雙輪大漢一見那枯瘦老叟出手,一分虎齒鋼輪,平推橫擊,一齊襲去。
藍海萍自學得《歸元秘笈》上武功之後,一直就沒和人動過手,剛才不過隨手一擊,不想就把兩個錦衣衛士擊死,現下忽遇強敵,心頭大喜,早把那殺人大罪忘置腦後,嗬嗬大笑道:“好啊!咱們就打一架玩玩。”右掌一招“龍騰九天”,直逼雙輪,左手卻疾伸而出,擒拿那枯瘦老叟右腕。
這兩招雖是一齊出手,但卻用力互異,右掌力打那大漢,左手巧拿,心分兩用,雙手各成一路搏擊之勢。那枯瘦老叟口中咦了一聲,猛一收丹田之氣,倏然收住下擊之勢,疾躍而退。
但聽藍海萍一聲大笑,擊出右掌忽的向後一收,身子轉了半周,左右雙手易勢而攻,這一招不但變得迅快無比,而且其間少了收發之勢,搶盡先機,左掌易擊為打,正擊在右手握雙輪大漢背上,右手拿住那枯瘦老叟脈門,用力向前一帶後,又陡然鬆開他被拿脈門。
這幾招都是《歸元秘笈》上記載的絕學,這兩人就是武功再強上幾倍,也難以閃開。那手握雙輪大漢被他一掌打個嘴啃泥,栽倒地上,那枯瘦老叟被他扣緊脈門,全身勁力頓失,如何還能抗拒他那一帶之勢,不自主向前一栽,正好摔在那手握雙輪的大漢身上,他剛剛掙紮欲起的身子,又被那枯瘦老叟全身重量一撞,砰的一聲,再度摔在地上。
凡是學武之人,都有一種防禦的本能,他在被撞之後,反臂一輪,向上擊去。
那枯瘦老叟血道剛活,輪風已到,這等生死之間,也無法用口解釋,右肘一推,擊在那大漢握輪曲池穴上,挺身躍起,反手一把拉起同伴,替他解了穴道。
再看藍海萍時,早已不知去向,兩人相對愕然,思索良久,仍是想不出對方用的什麼手法,竟能在舉手之間,就把兩人製住。
手握雙輪大漢用衣袖擦去滿臉泥土,道:“活見他奶奶的鬼,老子跑了幾十年江湖,就沒有遇上過這等怪事,怎麼搞的?糊糊塗就被他擊在背上一掌。”
那枯瘦老叟生性陰險,也較持重,淡淡一笑,道:“反正這皇宮四周,都已重重封鎖,除非他先找處隱蔽地方藏起來,料他也逃不了……”說著話,反向來路奔去。
藍海萍在擊倒了兩人之後,並未走遠,隱身在一叢花樹後麵,窺視兩人舉動。
他昔年隨侍孝宗,知道守衛皇宮的錦衣衛隊,用一種連珠匣弩,能夠連續放射弩箭,箭經劇毒淬煉,最利夜間防禦,聽那枯瘦老叟說出錦衣衛已分守各處之言,心中不禁一動,暗道:“眼下陰雲密布,夜暗如漆,分辨不出方向,如果硬闖出宮,隻怕不易,不如暫在這花樹叢中坐息一陣,待雲散星現,辨出方向再走……”
他本是不善心機之人,想到就做,當下閉目盤膝而坐,行起玄門吐納之術,片刻間,雜念盡消,靈台空明,由丹田緩緩升起一股熱流,分行四肢百骸。
他行功未完,突聞一陣步履交錯之聲,急奔而來,刹那間,已到花樹林外。
藍海萍心頭一驚,趕忙收斂心神,逆轉真氣,想把緩行四肢的熱流,重聚於丹田之中,以備迎敵之用。
這正是修為上乘內功的大忌,一個不好,氣滯內體經脈,凝聚不散,輕則受傷,重則殘廢。
他在心急之下,頓忘大險,隻覺逆返真氣,帶動全身血液,回攻內腑,鼻息忽然轉重,遍體熱汗湧出。
那花樹叢外之人,均是武林中傑出高手,耳目靈敏至極,藍海萍鼻息之聲早已驚動那幾人,但見那花樹枝搖葉動,一道強烈的燈光,照射過來,略一移動,停射在藍海萍的身上。
這時,他逆轉真氣,尚未完全納歸丹田,隻要一動,真氣必將凝滯經脈之中,隻好靜坐不動。
忽的寒光一閃,一把飛刀,劃空襲來,藍海萍雙手難動,隻好一張嘴,用牙齒把襲來飛刀咬住,燈光照射之下,看那刀身,一片藍光閃動,知是淬毒之物,不覺心頭一震。
他這一分心神,正在逆轉的真氣驟然滯留不進,右腿左臂隨著同時一麻,他還未來得及轉動心念,忽聞兩聲輕叱,僧袍飄動,一柄禪杖挾著疾風劈下,兩隻虎齒鋼輪,也在同時平推襲到。
幸得他一部分真氣已歸納丹田,人雖受傷,武功未失,大喝一聲,挺身而起,左腳點地一躍,避開一杖雙輪,右掌呼的一招“直叩天門”,疾勁的掌風正好擊在手握雙輪大漢前胸,隻聽一聲慘叫,那大漢魁梧的身軀登時震飛出七八尺遠,雙輪脫手,七竅流血而死。
那揮杖施襲的和尚,看他舉手一擊,威勢如此之大,不禁微微一呆。
藍海萍右腿左臂,已失作用,單餘左腿右掌克敵,看一掌得手,立時左腿用力點地,一挫腰,騰空而起,右手一探,抓住了和尚禪杖一端,用力一拉,左腿疾踢而出。
那和尚被他一拉,不由自主向前一栽,正好迎上藍海萍踢出的左腳,登時被踢得頭骨碎裂,腦漿橫飛。
他受傷之後,激起了滿腔怒火,出手盡是殺手絕學,不但精奧難測,而且快速絕倫,那和尚屍體還未栽倒,禪杖已被他奪到手中,振腕一投,直向那燈光發射之處投去。
禪杖出手,疾若奔雷,但聞一聲慘叫,那照射在花樹叢中的燈光一閃而熄。
可是他這奮勇幾擊,使滯留在體內的真氣劇轉惡化,左臂右腿的麻木已開始迅快延展擴大,氣喘血湧,再難支撐,他心中明白,如不趁僅存的一口元氣支持著退走,再有敵人襲來,隻有束手就縛,當下轉身一躍,直向那茂林修竹叢中奔去……
要知他此刻神誌已經不很清楚,哪裏還能分辨方向去路,隻知向背敵方向逃奔。
藍海萍糊糊塗塗地向前躍奔了一陣,忽覺左腿一軟,栽倒地上。
他右腿左臂早已麻木無用,單餘右手左腿,現下左腿上幾處要穴也逐漸開始麻木,再難向前躍奔,心知想逃出宮苑禁地,已是萬難如願,不禁黯然一聲長歎。
抬頭望去,隻見數丈外一片翠竹盆花,環抱一座樓閣,一盞垂蘇宮燈高掛樓閣頂上,目睹那高挑宮燈,忽然觸動了靈機,暗道:巨鶴玄玉十分通靈,何不拚盡最一口元氣,召來靈鶴,馱我離宮南歸。
他勉強把一口氣提聚丹田,仰臉一聲長嘯,那知嘯聲剛發出口,忽感內腑一陣血湧,真氣立時中斷,嘯聲倏然而止……
他絕望地閉上眼睛,緩緩從懷中取出《歸元秘笈》,忖道:看來今宵已難逃出禁宮,這部蓋世奇書,如不毀去,萬一所遇非人,必將造成武林中空前浩動,如果就此毀去,實又可惜得很,想那天機真人和三音神尼,在合錄這部奇書之時,不知消耗了多少心血,我今宵死在宮中再毀去這部奇書,當今之世,再無人能得這《歸元秘笈》上記載的絕世武學……
他心中千-百轉,一時間難作決定,既怕奇書所得非人,又惋惜絕學失傳,手拿奇書,不禁眼淚紛落……
驀地裏,由他來路之上,傳來了一陣急促步履之聲,他明白是剛才那聲輕嘯,暴露了行蹤,召來了搜追的錦衣衛士。
這匆忙的一刹,使他無暇再多作考慮,本能地把《歸元秘笈》再揣入懷,右掌左腿並用,向那片翠竹盆花環抱的閣樓中奔去。
他原意是奔到那翠竹中暫避搜追,但當他到了那座閣樓前麵時,忽然又改變心意,右掌一加力,忽地躍入閣樓,隱入一張桌子下麵。
但聞急促的步履聲,向那翠竹林搜去。
他躲在桌下暗影之處,心中仍在盤算著如何處理《歸元秘笈》,不自禁又把懷中奇書取出,隨手一翻,正翻在療傷篇上。
他目力本異常人,再籍室中高照紅燭之助,看得更是真切,隻見上麵寫道:學武之道,必先習自救之法……正待再往下看,忽聞閣樓外麵響起一個尖聲尖氣的聲音,道:“萬歲駕到!”藍海萍心頭一驚,趕忙收好《歸元秘笈》,向閣樓一角書架後麵移去,他身子不過剛剛藏好,兩個執燈太監已引著一個身著貼金繡蟒黃袍、頭帶便帽、年約二十一二的青年,那黃袍青年身後,緊隨著一個白臉無須、三旬左右的青衣太監。
隻聽那黃袍青年笑道:“所有豹房中的幾個新選美女,生得姿色雖然不惡,但全都不解事,無味得很。”
那青袍太監躬身笑道:“奴才已派人四出搜求美女,不日即可送置豹房了。”
那黃袍青年笑道:“翠蝶這賤婢,倒是強橫得很,但不知道這幾個月把她折磨成什麼樣兒了……”
一語未畢,忽聞一聲細碎步履之聲,兩個穿藍衣強壯的宮女,攙著一個綠裳美人,扶梯而下。
藍海萍凝神望去,不禁心頭一震,原來那兩個宮女攙扶的綠裳美人,正是孝宗賜給他的宮女翠蝶,十幾年前的往事,陡然回集心頭,想到翠蝶相待自己情意,忽生愧咎之感……
但見那綠裳美人拜伏地上,說道:“臣妾翠蝶叩見萬歲。”
黃袍少年笑道:“朕乃天子至尊,難道還不如一個錦衣侍衛,你如再不相從,可莫怪朕要懲治你了!”
翠蝶叩頭泣道:“先皇把賤妾賜賞於藍侍衛後,賤妾已身侍其人,君臣之倫,豈能亂得?”
那黃衣少年聽她抬出先皇,一時間倒不好再發脾氣,略一怔神,笑道:“後宮佳麗,豹房美女,無不爭朕寵幸,你意敢忤逆朕意,看來你膽子很大。”
翠蝶還未及答話,那站在黃衣少年身側藍衣太監,已搶先接道:“萬歲何苦和她鬥嘴,這件事交給奴才辦吧,不出三日,包她甘心順從吾皇寵召就是。”
黃衣少年點點頭道:“朕尚未遇過這等剛毅的女子,你切不可太難為她。”說罷,轉身出了閣樓。
那藍衣太監躬送黃衣少年去後,回頭望著翠蝶冷笑一聲,道:“你很大膽,我倒有些不信你真能抗拒聖意……”話至此處,回頭望了一旁掌燈的小太監一眼,接過;“快去取咱家的蛟皮鞭來,我倒看看她是不是鐵打銅鑄的人?”那小太監一躬身急出閣樓,片刻工夫,果然手提蛟皮鞭急奔而來。
藍衣太監接過皮鞭,又吩咐兩個健壯宮女,用一塊錦帕,塞了翠蝶櫻口,揮動手中皮鞭抽去,但聞皮鞭帶起的風嘯之聲不絕,片刻間,翠蝶已皮綻肉裂,全身鮮血,衣裙片片散飛,滿地翻滾,發散釵落,慘不忍睹。
藍海萍隱身在書架之後,目睹昔年傾心相愛之人,身受這般苦難,頓生惜憐之情,隻覺那劃空風嘯的蛟皮鞭子有如擊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禁大怒,正待躍出相救,忽覺胸間一陣血氣上行,暈了過去……
青袍老人說至此處,忽聽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啊的一聲驚叫,兩行熱淚奪眶而出,哭道:“你說的是我娘吧?那時她不會一點武功,怎麼受得了啊……”
李青鸞早已聽得粉頰上淚痕縱橫,聽那藍衣少女一嚷,不覺接道:“那藍衣太監壞死啦!日後我要遇上他,定要好好打他一頓。”
白雲飛也聽得秀目中滿盈淚光,皓齒輕咬著下麵櫻唇,眼光投注在那青袍老人身上,黛眉輕顰,似在回憶往事……
隻聽那青袍老人長歎一聲,接道:“因我身受重傷,大部真氣凝滯於全身脈穴之中,眼看著翠蝶慘遭鞭撻之苦,一時情急,忘了本身傷勢正重,不自覺一提真氣,致氣血上行,暈在當地,待我醒來之時,那奸閹已停下了手,我當時心中十分駭異,擔心翠蝶被那一頓亂鞭抽死,探頭一個頭梳雙辮、身著黃綾的女孩,伏在翠蝶身上,奸閹高舉手中皮鞭,卻不敢落下,想是怕傷了黃衣女孩。我昔年久居深宮,一見那黃衣女孩的穿著,心中已知她身份尊貴,是以,那奸閹才不敢再下手抽打翠蝶。”
身披藍紗少女輕輕歎息一聲,接道:“那位姊姊真好,日後我要見到她時,定要拜謝她護救我娘的恩德。”
藍海萍道:“蝶兒!那女孩子並不是別人,就是先皇武宗的親生骨肉蘭黛公主,她現下就坐在你的身旁。”
身披藍紗白衣少女忽然轉過頭來,望著白雲飛,道:“我剛才初見姊姊之時,就好像在哪裏見過,直待打開我娘遺贈白絹,才想到原來是在那白絹的繪圖之上。我娘生前,每日要對白絹上圖像,默默祈禱,並且常常告訴我說,要是遇上了那圖上身披輕絹之人,不管什麼大事,都得依她吩咐,唉!隻是那圖上姊姊畫像,年齡還小,可是現在姊姊……”她忽然改口接道:“……現在公主已經長大了,我一時想不起來……”
這時,白雲飛已回憶起不少兒時情景,對自己身世又明了許多,當下搖搖頭道:“蘭黛公主早已不在人間了!你就叫我黛姊姊吧……”
一語未完,突為藍海萍一陣急促的咳嗽之聲打斷。
他一麵潛運功力,抗拒內傷,一麵搶先說道:“我看了這幕慘劇之後,心中突生強烈的求生之念,隻有我活著,才能把翠蝶救出來深宮,當下凝神運功,依照《歸元秘笈》之法,運氣自療,行功一周,傷勢大好,睜眼一看,隻見滿窗陽光,原來這一陣療傷行功,竟耗去三四個時辰……”
白雲飛接道:“師父運功把凝滯在脈穴中真氣引入丹田之後,就登樓去看翠姨的傷勢,對嗎?”
藍海萍道:“不錯,我暗中試行伸臂舒腿,覺出左臂右腿麻木已消,全身經脈雖然還未能暢通,但已好了大半,因心中惦念翠蝶傷勢,忘卻身置禁宮,逕上樓去看她,那時公主和皇上都在房中,我隻得先隱藏在她房中的橫梁之上……”
白雲飛道:“是啦!父皇走後,你就由那橫梁上躍落下來,幾乎把我嚇暈過去。”
藍海萍道:“不是嚇暈,是我由橫梁上躍落之時,點了你的暈穴,因為我那時鬢發掩麵,衣著破損,別說公主看了會害怕叫喊,就是翠蝶也是被嚇得叫出了聲!我心頭一急,隻得也點她的麻穴,然後才給她解說我是何人。”
白雲飛輕聲歎道:“師父以後還是叫我黛兒吧!那公主兩字,實在有些刺耳。”
藍海萍微微一笑道:“翠蝶對我,舊情仍熾,顧不得本身傷勢,要我立刻帶你們離宮,老奴雖然狂妄,但也不敢把公主一起帶出皇宮,但翠蝶卻要我把公主一起帶走,她說你身份雖然尊貴,但生母早已死去,很小就由她帶養,你父皇武宗寵信奸閹劉瑾,隻知遊樂,不理朝政,更無暇管及後宮之事,留下你,不但無人看顧,而且在嬪妃爭寵之下,你還有被害可能……”
白雲飛道:“翠姨所言不錯,住在深宮之中有什麼好……”
藍海萍淡淡一笑,接道:“我在那深宮之中住了三天,把自己傷勢養好,又把翠蝶的鞭傷療治得大部分複元,到第四夜,我帶她離了深宮,連夜乘鶴南歸,回到這白雲峽中,公主也在那夜和我們一起離宮南下……”話至此處,突然一頓,仰臉望天上一輪皓月,淚水緩緩而出,臉上神情,若悲若喜!
白雲飛心知他浸沉在往事的回憶之中,也不去驚擾他,但那身披藍紗的白衣少女追著問道:“以後的事呢?”
青袍老人如夢初醒般啊了一聲,接道:“翠蝶到了這地方後,生活得十分快樂,她每天忙著澆花剪草,燒飯洗衣,我怕她生活寂寞,便替她捉了很多小鳥、小鹿、小白兔,給她解悶玩樂……”
突聽李青鸞長長歎息一聲,接道:“這樣的生活當真是好玩極了,如果武哥哥傷勢能好,我想他一定也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藍海萍不待李青鸞再往下說,接道:“我在一個月明之夜和翠蝶帶著蘭黛公主在聳雲岩頂賞月,記得那晚上的月光,和今夜月色一般的美麗,可是前塵如夢,已不堪回首往事,二十年山河依舊,但人事滄桑,一樣的月夜,心情卻是大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