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冬季的一個周末,我和好友卓如得到兩張中南海懷仁堂的戲票。我們不知道那晚演出什麼戲,也不清楚有些什麼人去看戲,隻是想去看看中南海,瞧瞧懷仁堂。我們從北海對麵的中南海東門(?)進去。東門低矮簡陋,門楣上一支低度燈泡發出微弱的光,就像普通人家的院門,一點都不起眼。警衛看了一眼戲票立即放行。我們沿著一條直而窄的磚嵌路往前走,夜色朦朧,路燈昏暗,路兩旁都是樹木。遠處隱約有一些房舍的輪廓,沒見一個行人或哨兵,寂靜無聲,我們恍若置身荒野,這就是黨中央和國務院所在地?!難以置信!走了好一會兒,眼前突然一亮,懷仁堂到了,朱紅油漆的大門洞開著,大紅燈籠高高懸掛著。燈火璀璨,氣派非凡,與昏暗寂寥的院落判若兩個世界。通過門廳進入禮堂,先我們而至者寥寥十數人而已。我和卓如繞禮堂一圈,不急不忙地尋找合適的座位。靠近舞台的是紅票區,接著是黃票區,後麵的是藍票區。我們的戲票是黃紙印的,捷足先登,選坐在黃票區第一排。一邊聊天一邊打量金碧輝煌的懷仁堂,不知不覺中,禮堂已坐滿了人,我漫不經心地朝紅票區望去。天!那麼多中央首長!我以激動的心情,根據從新聞記錄片中熟識的臉孔一一加以辨認。那晚除毛澤東、劉少奇和周恩來未來外,我認出了許多中央首長,給我印象最深的是鄧小平、陳毅和朱德。
因為事先沒有中央首長會來看戲的思想準備,未能在他們陸續步入禮堂時逐個領略老一輩革命家的風采,在我們發出遺憾的歎息時,鄧小平總書記從舞台下左側的邊門進來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他的頭發烏黑,前額微凸。雙目有神,嘴唇輪廓分明,下巴厚實堅挺,身穿深色中山服,個子矮矮胖胖的,腳步卻很輕捷,他一邊從台下經過找座位,一邊笑容滿麵地跟大家打招呼。和藹親切,堅毅睿智!中年鄧小平形象就這樣定格在我的心版上。那晚演出的是川劇,劇名已忘,內容是表現三個秀才如何如何,依稀記得三個秀才一個穿粉紅長衫,一個穿湖綠長衫,一個穿乳白長衫,都打著一把小小的花紙傘。沒有字幕,我聽不懂他們唱些什麼,他們尖起嗓子唱,和京劇中的小生唱法相近,我不大愛聽,打起了哈欠。陳毅則不然。他坐在紅票區最後一排,正好是我們的前一排,中間僅隔一條窄窄的通道,因此他的舉止我們盡收眼底。他不停地與左右鄰座評戲論文,興奮之時手之舞之,足之蹈之。這使我對陳老總豪爽開朗的軍人性格和率真熱情的詩人風度有了一個真切的感受。幕間休息時,隻見一位穿黃呢軍服的軍人從紅票區走出,他昂首挺胸,步履沉穩有力,通過舞台下右側邊門進入休息室。嗬,是朱德總司令!那些年我在新聞記錄片中看到朱老總有些老態,不禁發出英雄老矣,威武不再的感歎,沒想到現實中的朱老總卻是如此器宇軒昂,英姿颯爽!真正地出乎意外。此後,朱德那典型的軍人形象一直躍動在我的腦海裏。
不知道如今的中南海東門是否已裝修一新,也不知道如今的中南海院內是否哨兵林立,更不知道如今的懷仁堂晚會是否戒備森嚴,在我的心靈深處,我真的很懷念那不起眼的東門,那寧靜的院落,那富於平民色彩的晚會,那三位極具魅力的已經過世的革命前輩!
1997年3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