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武國開辟者武匆,食虎獅血肉,訓神獸為兵,傳說他擁有騰雲駕霧的能力,坊間還一度流傳著鬼匆在戰場上聚火聚冰,瞬息殺千人的故事。
滄海桑田,再也沒有人能夠把輕功練到騰雲駕霧的地步,再也沒有人能施展冰火幻術,武匆擁有的神力隻在說書人口中活靈活現,神獸也隻在街角老書屋裏的紙張上栩栩如生。
人們早已不相信武匆事跡的真實性。
然而,武國擁有神秘的鬼力之源,是天下公認的事實。
武國之主向來是暴戾者當之,他們一度從鬼力之源獲得庇佑,培養出所向披靡的軍隊,妄想有朝一日,統治天下一切生靈......
而如今鬼國暴征步伐突然停滯,現任皇帝武曲未做任何解釋。隻有他自己清楚,按照古老的密法嚐試多次也無法喚醒鬼力之源,他不是一個亡命暴徒。
老皇帝將武曲帶到厲塔之下接受鬼力之源的饋贈,他認定烏溪決鬥之後留下的最後一個人就是最心狠手辣的。
金色的匕首劃破手臂,老皇帝蘸了蘸濃稠的老人血,在武曲的脖頸上畫滿奇怪的符號。他滿意地關上那扇塔門,回到寢殿等待自己的歸天。
武曲熟睡了幾日幾夜初醒,從那扇門走出時,已經是武國皇帝,可是他沒有獲得什麼了不得的本領,他不敢再戰,隻能守著前人打下的江山混吃等死......
俗世遺忘之沃土桃源,世代未享君主庇佑,橫遭肆擾淩虐,朝夕間萬千白發送黑發。獨活者荒野夜燃餓殍,冤孽屍火怒焰衝天,寒骨悲魂遊離阡陌,苟留老弱存於世。
窮極王土,守山河者毀山河……
虛假盛世之下,邊城眾生顛沛流離,遭殺戮驅趕者不乏蒼發老僧,魂散彌留之時未聽聞阿彌陀佛救贖眾生,反慍呼為人君冷眼觀生靈塗炭,未若江山易主,未若往昔無主。
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王土之大,顧之不及!遠如鐵馬新征之花南,與皇都難聯之月北,毗鄰戈壁之訴西,肥沃桃源之盡東,皆被視為蠻荒,鞭長莫及。
若是武匆當道,神力護體,他不屑於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的言論,更有能力震懾虎視眈眈的小族。
可是這些年來,武國君主本身並無所長,一昧地尋求鬼力庇護,盲目擴疆後,不為邊城善後,流亡落草的賊寇頻頻入城騷擾。
如今,連鬼力庇護也失了,邊城城主求助於皇,武曲卻猶豫不決,不予援救,人心已失,大勢已去。
武國之角,一夕血染。
四城黎民心涼,外來官匪沆瀣一氣,而皇帝隻為勝戰版圖,後世留聲。不顧黎民,憑甚留聲?!邊城哀怨共仰一片天穹,為何皇都佑照之地歌舞升平,風花雪月?
實則天下共哀鴻,武曲日漸消怠,早已魂去神空,看似花團錦簇的皇都早已移掌於人。
是時,朝廷翰林自成一體,攏官南北,披荊斬棘者欲匡扶社稷,然聖顏避之不見,忠諫傳之不達,頓陷閉塞困境,急於救蒼生而不得其法。
邪派以扶道之幌烏合奮起,腐蝕官、邪、匪、道為盤中食,皇宮亦為其籠中物,以毒丹為神丹迷惑皇帝。天子被邪派挾於手,致佛寺慘招毀滅。
天子尊道無可厚非,天子嗜邪道,江山如畫毀於斯。
武,官,道此三方主宰皆不定,江湖不安,暗湧風雲。
一
黎明將至,驟雨卻在小山坳裏肆意瓢潑。
山間的茅草屋搖搖欲墜,籬牆上的牽牛花零落一地。
昨夜百草山掌門聶春海領著妻子逃命至此,在這間積滿灰塵的舊屋裏昏睡過去,如今隆隆雷聲將他們驚醒,才發現床榻下的雨水已沒過腳踝,半壁木牆被吹斜,在暴風蹂躪下一張一合。
狂風夾雜著大顆的冰涼雨滴灌進屋內,狠狠地甩在聶掌門的傷口上,衝刷得新鮮血痂一陣生疼。
夫妻兩人站在門檻處張望,庭院裏泥流激湧,四周的幾座茅草屋盡數坍塌。突然一大塊枯草屋簷迎頭掉下,聶春海揮手為妻子擋開,肩上的傷口再一次撕裂開。
看到昨夜收容他們落腳的這座茅草屋已被暴雨摧殘得破爛不堪,兩人不禁惆悵滿懷。
百草山是否也有這樣的大雨傾盆,一眾弟子的屍首是否已在雨中潰爛。
武林明爭暗鬥,糾紛不斷,壇中新秀頻添,盟主之位煙火更迭,互為不服,掀起一場血雨腥風。各派仇恨一日日加深,尤以鴆門與百草山衝突最甚。
鴆門煉毒,一向以毒性稀奇無人能解聞名天下,而百草山世代傾力,專門研製針對各種奇毒的解藥,雖然之前並未能破解鴆門之毒,但也以救死扶傷,妙手回春的門風贏得天下人的尊重。
自從中了鴆門排名前十劇毒的俠客被百草山第十六代掌門一一救活,聶春海這個名號就響徹了整個武林。鴆門的地位被撼動,百草山與鴆門也仇根深種。
鴆門尋仇雖說早在意料之中,可聶春海實在沒想到一代名門,竟會不下戰書,趁夜上山偷襲,更沒想到向來以慢性折磨為特色的唐門,竟會用刀劍直接奪了百草山弟子的性命,讓他這個掌門連醫救的機會都沒有。
無聲的夜,漫天的火,聶春海回想著夢魘般的殺戮,如果自己也死在那俯衝而下的密集箭雨裏,就讓那冰冷的鋒刃刺穿胸膛,又何嚐不是一種解脫。
昨夜百草山上的那一場血戰讓夫妻二人傷痕累累,若不是為了大弟子們最後為保護百草門延續作出的犧牲,兩人也無心再逃生。
大弟子們窮盡所學用生命排成的那道潔白人牆,最後那句讓師父師娘好好活下去的嘶吼,都讓二人不敢輕言放棄,活著,才對得起他們。
聶春海和妻子抹了抹臉龐的熱淚,互相鼓勵著準備尋找下一個落腳點,卻發現唯一的馬匹不見了蹤影,而在馬棚籬牆旁的草堆上靜靜地躺著一個嘴唇黑紫的小男孩。
非戰亂然兵戈起,非天災而僻壤生,芸芸耕黍人,多無處容膝。亂世之下,對於這種舍棄孩子的行為,聶春海也不止一次歎息。
聶春海上前將手探於孩子手腕,試探到他微弱的脈搏,這才長舒一口氣。聶掌門感覺像是天賜良機,在征得妻子同意後,他將脖子上那塊方形金盒套在了男孩的脖子上。
“以後再將這開啟的方式告予他。”
這場暴雨容不得他們再做耽擱,他把孩子扛在肩上,便拉著妻子在泥地裏深一腳淺一腳地冒雨趕路。
未行多時,天空突然詭異地放晴,若不是山坳裏的混沌積水在陽光映照下閃閃發光,若不是肩上趴著的孩童被雨水淋得睜開眼睛哭泣,適才令人生怯的風雨竟如同不曾來過。
兩人站在原地失了方向,不經意間看到孩子嘴唇上的毒色褪去,皆欣慰不已,遂無暇顧及所有的異樣。
男孩慢慢停止哭泣,呆呆地望著前方。仿佛一片迷霧被太陽揭開,兩人順著孩子的目光,看到一座瓦房參差的小鎮赫然出現。
小鎮上戶門大敞,村民忙忙碌碌,將大小包袱係在背上。
兩人找了一戶人家進門詢問,才知旱災澇災相繼到來,而且隻降臨在這方圓十裏,不祥之年人心惶惶,他們等不到來自皇都的救助,再耗下去就隻能餓死。
這戶人家也隻剩了年輕的夫妻倆和一個小女孩,家裏的老人沒熬過去,昨日才為老人簡單地辦了葬禮,就在院裏安置了新墳。
這家人臉上都掛著淚痕,女孩的母親溫婉秀麗,正半蹲著為她女兒換上一雙精致的繡花鞋,麵料很新,像是剛縫製完的。女孩的父親一身書生氣息,擔憂地望著自己的妻女,極不忍心地提醒她們換上新鞋就得趕緊跟上村民一起逃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