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仇老人(2 / 3)

少年不禁喃喃怨道:“如果師父不說,還是無用。”不過,他又安慰自己道:“我還是收獲不少,例如說:我知道了金龍三絕招失傳的原因,我也知道了失落的地方。假如有一天我能找著那柄碧虹劍送上華山,便算完成師祖的遺願,也是本門的一件最光榮之事。”想著,又有點失笑:“我居然想完成師祖和師父沒辦到的事,要是給師父知道不奚落我一頓才怪。”抬頭看看天色,時間已經耗去不少。當下忙收凝心神,按著圖解,開始認真地仔細演習起來。

一共經過三天,少年已將一套金龍劍法全部習完。他將此事報告老人,老人搖頭笑道:

“我不相信,你一定是為了想早點提出問題以滿足你的好奇。”

少年發急道:“維之可以演給師父看。”

老人發笑道:“看當然要看,不過會不會是一回事,食而不化,僅粗知皮毛,不能領略其中精奧所在又是一回事。你小子如果偷工減料,可得小心點。”

少年挺胸大聲道:“好,師父看吧!”說完,便空著雙手比劃起來。一趟劍法比劃完畢,這才發覺年中無劍,臉一紅,羞得一身是汗。老人靜立微笑,一直沒有開口。

少年擦擦額角,漲紅著臉訥訥地道:“維之找劍來,重練一遍。”

老人揮揮手,笑著攔阻道:“好!好!這樣就夠了。”

少年以為師父已因此證明了他的粗心,不禁大急道:“天知道維之不是不會,都怪師父逼得太急。”

老人哈哈大笑起來。少年急得跳腳,老人一把揪住他,俯臉笑道:“別倒亂了!小子,等會不要忘了該問什麼,也往師父頭上推。”

少年眨了眨眼睛,楞楞地道:“師父相信了嗎?”

老人微微一笑道:“師父相信的不是你。”

“那,那?”

“師父相信的是師父自己的眼睛。”

“維之及格了麼?”

“及格有餘。”

少年反而惶惑起來,肅容說道:“維之是用手比的啊!”

老人手一鬆,肅容說道:“別說用手比,換了逍遙劍白樂天來,就是用口說,師父也是一樣相信。”

少年不解地道:“這是什麼道理呢?”老人正容說道:“師父說過,劍術首重‘三華’、‘五品’。隻要方位正確,手中拿什麼,甚至什麼也不拿,都是無關緊要的。你剛才連劍都忘了,這證明你對這套劍法的專注。因為你一提到這個,便忘了其他一切,還有什麼更能表現你對這套劍法所下的苦功呢!”接著又說道:“其次,你不但招式純熟,而且每一個微妙變化都把持得毫厘不差。這正證明你是先領會了師祖他老人家的批注,然後才開始練習的。”

少年不自覺地點點頭,暗忖道:“師父真是了得,就像看到的一樣。”

老人微微一歎道:“你表現之好,遠出師父想像。師父我,就跟你師祖一樣,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在徒弟麵前這樣說話本是武家大忌,但總望你不要因而生驕才好。”

少年一急,忙道:“請師父放心,維之絕不會那樣的。”

“師父知道,否則師父也不會說了。”老人說著,含笑點點頭,又道:“想問什麼這就提出來吧!”

這一次,少年當然不肯放過知悉老人名諱的機會。他正在思考著如何措辭之際,老人卻已搶先笑著交代道:“什麼都可以問,就是暫時還不準問及師父身分以及有關師門的一切事情。”

這種限製不啻當頭一記悶棍,少年失望得幾乎叫了起來。他狠狠地瞪了老人一眼,喃喃地怨聲道:“那還有什麼好問的呢?”

老人微笑著重複道:“問什麼都可以。”

少年呼了一聲,心想:“既然問什麼都可以,我非找個難題出來不可。”他咬唇沉思了很久,最後兩道劍眉一展,口道一聲“有了”!跟著興高采烈地抬起頭來,向老人問道:

“師父認得金判跟一品蕭兩位盟主麼?”

少年自跟隨老人以來,深知老人除了不肯告訴他自己的真正身分之外,其次便是盡量回避著談及有關一筆陰陽跟白衣儒俠兩位奇人的一切。他話問出口,深恐老人再找藉口推托,是以忙加上一句道:“這個問題該不會跟師父的身分與師門的一切有關吧?”

詎知老人答得非常爽快,他剛說完,老人隨即點頭道:“認得,兩個都認得!”

少年暗喊一聲好,才待繼續追問下去時,老人接著說道:“吃完飯,你可以開始練天山派的‘魚龍十八變劍法’,再接著便是廬山派的‘降龍伏虎劍法’,兩本劍譜都在華山‘金龍劍法’的下麵。”

“什麼,這樣就完了?”

老人哈哈大笑起來,笑完說道:“你的問題是‘認得麼?’師父的答案是‘認得’!你問得具體,師父答得完整,為什麼不能算完,你倒說說看?”

少年無詞以對,隻好悵然地起身走向密室。

天山派這套魚龍十八變劍法,比華山金龍劍法要繁雜得多,少年花了整整七天的功夫,才算完全演習純熟。七天後他演給老人看,老人含笑點頭,顯得異常滿意。少年有點不安地問道:“師父,七天時間太久了一點吧!”

“師父當年花費的時間是九天。”

“真的麼,師父?”

“難道師父還會說假話來拍你小子的馬屁不成?”

少年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小心靈裏充滿了說不出的高興。

這一高興,七天的辛勞頓時一掃而盡。他搭訕著笑道:“維之又可以問嘍?”

“當然可以。”

過去七天中,少年一直在後悔,他發覺他第二次提出來的問題可說是一點價值也沒有。

金判與一品蕭二人均曾膺選盟主,是一代風雲人物,隻要是親身參觀第一、二兩屆武林大會的人,誰又不認識?而這一次,因禍得福!他在後悔之餘,卻從前次的錯誤中想到了另一個極具價值的問題這個問題的答案如果是肯定的,則以後勢將展望無窮。

老人催道:“問什麼快問呀!”

“韋、武兩位盟主認得師父麼?”

“認得,認得,兩個都認得。”

回答的話跟上次一字不差!老人答畢,哈哈大笑起來。少年朝老人望了一眼,想說什麼,忽然扮著鬼臉改口道:“維之知道啦!底下應該練廬山的降龍伏虎劍法。”說完,頭也不回,便往密室大步走去。身後,老人再度放聲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次,少年表麵好像很不快活,其實是假的,他內心高興得很。他暗暗發狠道:

“哼!下一次看您如何將我打發?”廬山的降龍伏虎劍法,其繁雜之處較天山魚龍十八變劍法有過之而無不及,少年痛下苦心,又以七天時間習完。

七天後他演給老人看,老人看著,不住地含笑點頭。不消說得,老人又是異常滿意,當他一趟劍法演畢,也不待老人開口,便嬉著臉道:“維之知道,這套劍法師父當年花費的時間一定也是九天。”

“錯了。”

“多少?”

“十天。”

少年臉上一朵笑容綻開了。他下意識地覺得這座山洞中的小天地突然無比地美好起來。

老人瞥了他一眼,似乎瞧透了他的心思,當下輕哼了一聲道:“你小子這種進度又不是前無古人,有什麼好得意的?”

“哦!哪是誰?”

“你師祖!”老人追憶著肅容接著說道:“就拿你練過了的這三套劍法來說,師祖的成績是三天、六天、七天。師祖練天山劍法的時間比你還少一天,不過師祖是本門開派八代以來最為傑出的弟子,你當然不能跟他老人家相比。你能勝過身居九代掌門,在九代中僅次於你師祖的師父我,也就異常難得的了。”

少年心頭一凜,對業已物故的師祖無仇老人油然生出一股敬意。老人頓了頓,肅容又道:“廬山劍法雖不比天山劍法優越,但因廬山劍法招術較為詭詐,故所以練來要較天山劍法特別吃力。這種情形曆來如此,連你師祖一代奇才都不能例外地比天山劍法多花了一天的時間,而你卻能幹七天之內完成,跟學天山劍法一樣,這可算開了先例。細說起來,你總成績雖較師祖略差,但因有了這一點加以彌補,你比你師祖差得就更為有限了。”一頓,接著說道:“師父告訴你這樣,其目的就是要你知道一件事:學無止境!不論表現得多好,仍應繼續力求好中之好,做到盡美之境而後止。”

最後,老人又點點頭說道:“好了,你提出這一次的問題吧!”

少年想了一下,謹慎地問道:“師父說過,不但師父認得韋、武兩位,而韋、武兩位也都認得師父。現在維之要問的是:對韋、武兩位盟主的一切,師父是否知道得異常清楚?”

“異常清楚。”老人接著說道:“再下去是長白劍法。”

少年搖搖頭,歎了一口氣。老人微訝道:“做什麼歎氣?”

少年失望地道:“像這樣問一句答一句,維之如果想要知道有關金判跟一品蕭兩位盟主的一切,豈非三年也弄不清楚?”

老人微微一笑道:“這又怎能怪師父呢?師父跟你的約定是習成一套武功提一個問題,你怎麼問,師父都怎麼答了,要說答得簡單,那也隻能怪你自己問得不夠複雜呀!”微微一笑,又道:“你說是不是?”

少年默默地轉身就走,老人喊住他,笑道:“下次你應該準備充分點,假如你在發問技巧上無法有所改進的話,師父有個好的方法教你,便是加緊完成課業,像俗語告訴我們的一樣:勤能補拙!”

少年翹翹嘴唇,拉長尾音道:“謝啦!”老人撫掌哈哈大笑。

少年一麵走一麵起願:“我應該勝過師祖,我一定要勝過師祖。”

長白劍法跟金龍劍法差不多,他一狠心,痛下苦功,原應三天習好的,他在兩天之中就學成了。這次,老人的反應已不在他的意中了,他最關心的便是這種速度有無打破師祖的記錄,所以一俟老人點頭表示滿意,便急忙問道:“這套劍法師祖花了幾天的時間?”

“跟你一樣。”

“兩天?”

“兩天!”

是喜?不!是怨?也不!少年說不出心頭的滋味。照理說,連師父在內,師祖該是本門九代中最出色的一位前輩,他能與之媲美已是很不錯的了。可是他想:“我還是沒有超過師祖呀!我到底能不能超過師祖呢!”

老人輕聲道:“想什麼,孩子?”接著又說道:“是為沒超過你師祖而難過?”

“是的,師父。”

“有一天你也許會成功的,維之,繼續努力吧!”

“師父,維之已盡了全部力量了啊!”

“還沒有,孩子。”

“師父”

“別說了,孩子,師父知道。師父在見到你第一眼之後就知道了,你還可以進步。師父鼓勵你,同時比師父鼓勵更重要的是你自己的信心。孩子,聽師父的,先將信心建立起來,”老人臉色一整,又道:“超過師祖,你就是本派十代中的第一人了。”

“維之聽師父的話,但望不會辜負師父的苦心。”

老人點頭讚許道:“這就對了,好!我們現在吃東西去吧!你有問題趁此機會再整理一下,等吃東西的時候你就可以提出來。”

時值殘冬歲末,滿山積雪,天氣酷寒。

少年自修完本門心法之後,頗能耐寒。但老人仍恐怕他受不了,早在外屋中升好火盆,是以一室溫暖如春。老人一杯在手,聊表意思,師徒說笑一陣,空氣融洽異常。少年吃完收拾碗筷,一麵煮茶,一麵開始問道:“維之這次要問的是,師父既然對韋、武兩位的情形知道得異常地清楚,請師父告訴維之:一筆陰陽金判韋公正在取得了第一屆武林盟主之後,為什麼放棄參加第二屆武林大會?”他不待老人開口,嘻嘻一笑,誕臉懇求:“這次務必請師父回答得稍微寬一點,拜托,拜托!”

少年口中雖然說得輕鬆,心裏卻是緊張異常。他幾乎已替老人擬好了下麵的幾個答句:

“那一天他正好有事無法分身。”

“雖然我們很要好,這個他卻不肯說。”、或者這樣:“他說當盟主也沒有什麼意思。”、“他抵達時,剛好遲了一步。”

老實說,問是問了,事實上卻沒存一點希望。他眼望老人,等待著一個意料中的答複,他隻想老人話中露點語病,能給下次的問題有點幫助也就滿意了。

老人眼望著地麵,說道:“他參加了!”說了一句,就再沒下文。

少年暗歎道:果然又是一句“他參加了”!什麼?他參加了?少年心頭一動,忽然體會出這句話頗有新鮮之處。據他所知道的,金判韋公正並沒有參加二屆大會,就是老人自己以前也未否認過這一點,現在怎又變了呢?

這一變,問題就多了。而最重要的一點,便是金判既然參加了,別人為何不知道?他又為何沒跟一品蕭競爭?少年想著,又是一歎:那也隻好慢慢的分做幾次問了。噢,不對!少年忽然叫了起來道:“不行,不行!維之是問金判為什麼沒參加?師父說,他參加了!顯然文不對題,答非所問!”

他覺得這樣說還不夠明白,搶著又嚷道:“記得麼?師父,當我們在洛陽華林園初遇時,維之以為金判敗了,一品蕭才當上了二屆盟主。師父先嘲笑維之說:有理雖然有理,但像你的人一樣,這種推斷未免年輕了一點。跟著師父並又反問維之道:凡參加了第一屆武會的人,以後的二次、三次就非參加不可嗎?師父,維之先問您,這話您說過沒有?”

老人含笑點點頭。少年繼續大聲道:“好,你承認了。現在維之再問師父,您那樣駁斥維之,語氣很明顯您是說,一品蕭當選盟主,而金判又沒有敗陣的原因,是因為金判沒有參加;而現在師父卻說他參加了,這豈不矛盾之至麼?”

老人含笑不語,少年因為理由愈來愈充分,便也愈說愈起勁,手舞足蹈地幾乎將茶壺打翻。他也顧不了那些,接著大聲搶著又說道:“關於這一點,維之可以原諒,不令師父為難。”他說得起勁,毫未考慮到語氣的輕重,聽上去倒滿慷慨。老人笑笑,並不介意,隻是有趣地望著他,等他說完。

少年豎起一根指頭,有力地道:“但有一點,師父必須交代清楚。師父前後兩番話究竟哪個對?如果金判事實上參加了,他為什麼沒有爭盟?如果沒參加,話就歸入主題了,金判為何沒參加?”最後又嘻嘻一笑道:“師父這次總該多說幾句了吧?”

老人點點頭,笑道:“這次你問對了。孩子,因為事實本身有了矛盾,而這矛盾正好被你捉住,師父就是想少說幾句也不可能呢!”

少年高興得雀躍不已,老人臉色一整道:“首先告訴你,師父沒有錯。其次告訴你,這事看似矛盾,事實上一點也不矛盾。”少年一怔,老人繼續說道:“說金判能加了,可以;說金判沒參加了,也可以!”

“換句話說,就是金判參加了第二屆的武林大會,而沒有參加第二屆武林盟主的競爭比武。”

“怎麼在二屆大會上沒人見到過金判呢?”

“好的,孩子!師父問你,這次第三屆大會有人見到了咱們師徒沒有的?”

“哦,維之知道了。”

“是的,孩子,情形是一樣的。金判參加第二屆大會時,他藏身在崖頂另一處非常隱秘的地方。以金判那等身手,如想逃避別人耳目,並非一件難事。”

“師父的答案一再修正,維之的問題也想再補充一番。那便是金判既然到達會場,他放棄競爭的原因何在?”

“細說起來,話就長了。”

少年笑了笑,說道:“聽這一類的故事,維之的耐性好得很。”

老人白了他一眼,雙目微合,輕輕一歎,說道:“據師父所知,情形是這樣的:全判參加第一屆武林大會,本是興之所至,出於無心。他起初並無競爭盟主的意思,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他連闖七榜,輕取王座,連他自己都有點不敢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