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黨人不發動農民的現象,似乎與依靠會黨有著相當大的關係。或者說,因為會黨傷害了民眾的利益,敗壞了革命的聲譽,使革命黨人失去了廣大民眾(尤其是農民)的擁護。早先,有些革命黨人即已認識到“會黨可以偏用,而不可視為本營”[材增平.會黨與辛亥革命[J].文史知識,1984.8:23~28]。隨著武裝起義的一再失敗,更多的革命黨人看到了會黨存在著諸多問題。有人明確指出:“當前最重要的問題,是在各鎮會黨弟兄意氣用事,不從命令,以致相繼失敗,長此以往,勢必全部覆沒,急需改弦更張,別圖良法。”[陝西辛亥革命中的哥老會[A].辛亥革命回憶錄(五)[Z].北京:中華書局,1963]湖北革命黨人以具體事例說明:“會黨散漫,無紀律,不受約束,如湖南潘平界(鼎新)領導下的焦逸仙,京山劉英領導下的龔世英、劉伯旗,興國、大冶黃申薌領導下的柯玉山等,都是自由行動,先後泄漏機密,致使湘、鄂兩省共謀起事的計劃,不能達到目的。”[饒懷民.辛亥革命時期會黨研究綜述[J].湖南師範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0.6:77]以至於有不少會黨首領參加的共進會也改變了對會黨的態度,“鑒於屢次聯絡會黨起事,都沒有得到結果,所以共進會的革命運動,遂轉向新軍”[陳旭麓.秘密會黨與中國社會[M].陳旭麓文集第二卷(上)[M].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革命黨人拋棄會黨,轉而依靠新軍,就是因為他們已經充分認識到會黨不能充當辛亥革命的主力軍。絕大多數會黨毫無組織紀律性可言,平日橫行無忌,為所欲為;欺壓良善、陵轢鄉裏、奸淫擄掠、為害一方之事,可謂是司空見慣,不足為奇。《貴州血淚通告書》說:“滿清時之哥老會,發源於鄭成功,其初皆優秀人物,為日既久,麵目漸失,燒殺搶擄之事,半出於此輩之中。”[劉揆一.黃興傳[A].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四)[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廣東天地會“每於農田成熟之時,打單強索,不遂所欲,焚殺劫擄,禍即立見”[蔡少卿.論辛亥革命與會黨的關係[M].見:紀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學術討論會論文集(上)[M].北京:中華書局,1983]。1908年馬篤山起義時,會黨梁瑞陽、梁少廷部“皆曾殺人越貨”;梁瑞陽早先“曾於其鄉擄人之牛,數及十頭,此次鄉人絕不歡迎”,起義軍被迫不停地轉移,“故極好之鄉,亦止能一宿而已”[郭孝成.陝西光複記[A].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六)[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1909年湘鄂兩省革命黨人密謀共同舉事,參與其事的湖北大冶縣保安鎮哥老會首領柯玉山,“出則四人大轎,前後擁衛,鳴金放炮,毫無顧忌”[朱敘五,黨自新.陝西辛亥革命回憶錄[A].辛亥革命回憶錄(五)[Z].北京:中華書局,1963]。
會黨的這類行為,絕對不可能給民眾留下什麼好印象,他們在參加革命的過程中仍然樂此不疲,必將大大增加對社會的破壞性,從而增加革命的恐怖性,其結果必然會使廣大民眾視革命為畏途而避之唯恐不及。由此可見,會黨事實上變成了革命黨人聯係農民、動員農民、爭取農民的障礙,而不是什麼“橋梁”。革命黨人與會黨僅僅在推翻清王朝這一點上是共同的。對於革命黨人來說,推翻了舊政權後,建立資產階級民主共和國,穩定社會秩序,使中國逐步走上繁榮昌盛的道路,成了當務之急;而對於會黨來說,“他們以為起義成功,就百事大吉了,根本沒有想到如何鞏固革命成果和進行建設的問題”[張鈁.憶陝西辛亥革命[A].辛亥革命回憶錄(八)[Z].北京:文史資料出版社,1982]。由此看出,會黨的流氓無產者習氣與新生的民主共和政權格格不入,即使是經過了革命的洗禮,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仍不可能自然轉變為共和國的合格公民。武昌起義,各省響應,革命取得初步勝利後,各地會黨居功自傲,爭奪地方實權,橫行鄉裏,擾亂地方秩序,其消極影響較以前更甚。在湖南,焦達峰做了軍政府的都督,“進出都督府的人,車水馬龍,熙熙攘攘,吃大鍋飯,要求安置,都督忙於應接,幾至無暇治事”。“衡陽以南各屬會黨更是風起雲湧,得意洋洋,認為焦大哥做了都督,今天是我們洪門的天下了”,“各地的流氓、痞棍就乘機假冒會黨之名,破壞社會秩序,為人詬病”[朱新宇.陝西辛亥起義記事[A].近代史資料[Z].北京:中華書局,1983]。在貴州,“各會黨竟明目張膽占領民房衙署,以立公口,儀式陳設,比於官廳;而頭戴英雄結,鬢插楊梅花,腰圍戰裙,足穿麻兒草鞋之輩,招搖過市,有如戲場”[郭希仁.從戎紀略[A].中國近代史資料叢刊.辛亥革命(六)[Z].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57];“上至都督,下至微職以及軍隊大小職官,無一非公口中人”;“在省城以外各地,各公口間為爭奪地盤,械鬥時有發生”[西北革命史征稿(上卷)[Z].北京:中華書局,1961]。在四川,“保路同誌會的同誌軍因絕大部分是哥老會的勢力,軍政府對之又無法律的約束,因之哥老會公口完全公開出來。防軍、流氓,本來都是哥老會人,一時得意瘋狂,為所欲為。市民爭取參加袍哥,希圖自保,人心浮動;袍哥們日益跋扈飛揚,尋仇報複,日有所聞。沿街所見,打英雄結、插蝴蝶花者,比比皆是。尤其公開賭博,旁若無人,軍政府門前,便有賭攤一百餘處”[郭琦,史念海,張豈之.陝西通史·民國卷[M].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97]。在陝西,革命政權“所有要位都在不識字的哥老會人手中”,“財政和兵權都在哥老會手中”[李文海.辛亥革命與會黨[J].教學與研究,1961.4.世紀之交的晚清社會[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5],他們認為陝西光複“純係會黨之功”,“誤以為會黨出頭之時,氣焰甚張,一日千丈”。在各地遍開碼頭,廣招黨羽,“辦支應,理詞訟,直代縣官行政,甚至公然以地方主人自居。魚肉良懦,苛派錢款,鄉民畏懼,直似滿洲入關時駐防”[梁啟超.飲冰室合集[M].記自強軍[M].北京:中華書局,1989]。甚至連同盟會會員離開西安,都非得有哥老會首領張雲山的“護照”不可。在江西,“自光複以來,洪江、三合會之碼頭官,皆趾高氣揚,自鳴得意,並以中華民國係會黨之新國,地方官吏非會黨人不能優為之”。他們甚至“驅逐警察,召集黨徒,辦理保安團”,在各地借籌餉之名任意敲詐勒索。“南昌、吉安間,有自稱洪江會之組織不服從軍政府命令,對來往船舶課稅,與東三省馬賊相似”[陳旭麓,勞紹華.清末新軍與辛亥革命[M].辛亥革命論文選[M].上海:三聯書店,19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