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2018.9.3(1 / 2)

今清早,偶然拾起一本閑書看,不想重讀了學時語文課本上的文章。

對於文字的美,三十年後回看,突覺汗顏。

朝陽透過半掩的窗戶,照射在書卷,竟然有種久違的思緒流動——

認真算起來,布衣這些年前前後後積攢的文字已超過00萬(《回家的路》40萬完本,《神探九錄》140萬完球,《北亭奇案》也將近0萬字連載,《新時光筆記》將近10萬字緣更……),按理,對於一名自詡業餘文學愛好者而言,猛然發覺已寫出如此多文字,簡直足以浮一大白,逢人便可吹吹牛的,直到剛剛為止,還有類似的情緒在蠢動。

膨脹戛然而止——

我看到的文章,正是朱自清的《背影》與《荷塘月色》,一篇11字,一篇19字……

捧著書卷,借著朝陽,聞著墨香,一目一行,然後頓悟:好文,本無須太多字!

反之,再多的字,也不見得能寫出好文。

00萬,或許隻是000字美文的練筆而已!有什麼好患得患失呢?如此也便釋然。

特摘轉這兩篇文章,與君共賞,重溫文學應有的樸實無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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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作者:朱自清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BJ到徐州,打算跟著父親奔喪回家。到徐州見著父親,看見滿院狼藉的東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淚。父親,“事已如此,不必難過,好在無絕人之路!”

回家變賣典質,父親還了虧空;又借錢辦了喪事。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慘淡,一半為了喪事,一半為了父親賦閑。喪事完畢,父親要到南京謀事,我也要回BJ念書,我們便同行。

到南京時,有朋友約去遊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須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車北去。父親因為事忙,本已定不送我,叫旅館裏一個熟識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囑咐茶房,甚是仔細。但他終於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頗躊躇了一會。其實我那年已二十歲,BJ已來往過兩三次,是沒有甚麼要緊的了。他躊躇了一會,終於決定還是自己送我去。我兩三回勸他不必去;他隻,“不要緊,他們去不好!”

我們過了江,進了車站。我買票,他忙著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腳夫行些費,才可過去。他便又忙著和他們講價錢。我那時真是聰明過分,總覺他話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終於講定了價錢;就送我上車。他給我揀定了靠車門的一張椅子;我將他給我做的紫毛大衣鋪好坐位。他囑我路上心,夜裏警醒些,不要受涼。又囑托茶房好好照應我。我心裏暗笑他的迂;他們隻認得錢,托他們直是白托!而且我這樣大年紀的人,難道還不能料理自己麼?唉,我現在想想,那時真是太聰明了!

我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車外看了看,,“我買幾個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動。”我看那邊月台的柵欄外有幾個賣東西的等著顧客。走到那邊月台,須穿過鐵道,須跳下去又爬上去。父親是一個胖子,走過去自然要費事些。我本來要去的,他不肯,隻好讓他去。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麵,兩腳再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我趕緊拭幹了淚,怕他看見,也怕別人看見。我再向外看時,他已抱了朱紅的橘子望回走了。過鐵道時,他先將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這邊時,我趕緊去攙他。他和我走到車上,將橘子一股腦兒放在我的皮大衣上。於是撲撲衣上的泥土,心裏很輕鬆似的,過一會,“我走了;到那邊來信!”我望著他走出去。他走了幾步,回過頭看見我,,“進去吧,裏邊沒人。”等他的背影混入來來往往的人裏,再找不著了,我便進來坐下,我的眼淚又來了。

近幾年來,父親和我都是東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謀生,獨力支持,做了許多大事。那知老境卻如此頹唐!他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鬱於中,自然要發之於外;家庭瑣屑便往往觸他之怒。他待我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兩年的不見,他終於忘卻我的不好,隻是惦記著我,惦記著我的兒子。我北來後,他寫了一信給我,信中道,“我身體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舉箸提筆,諸多不便,大約大去之期不遠矣。”我讀到此處,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時再能與他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