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鍾聲,從黃昏的山霧中隱約傳來,帶著積澱千百年的滄桑。森然的山穀裏,沒有鳥鳴,沒有蟲唱,隻有寂寞的誦經聲,無力地遊蕩。山寺在這穀中孤獨地矗立了千年。沒有人知道這方寧靜從何開始,又將會怎樣結束。
寺名“無量”。一撞古鍾,一尊古佛,一座古塔,成就了古寺不為人知的故事。
夜,對於山寺來說並不比白天明亮多少。黑暗和千年未滅的油燈一樣,在這山穀中被習慣,被遺忘……
被遺忘的,還有在無量寺中修行的一代又一代隱僧。
寂空,是現在寺中除住持之外的唯一一位隱僧。師傅說,今夜是他十七歲的生日,要將住持之位傳給他。象征住持之位的檀木佛珠就掛在他的脖頸上,莊嚴肅穆,隱約透出絲縷幽香。寂空的心情沒有人知道,他的臉,十七年中從未有過表情。不過,他應該是很高興的吧。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世。
同樣的一個夜,師傅在寺門前看見了躺在繈褓中的他,便將他帶回了寺中撫養。一切都簡單的沒有所謂悲傷或幸喜。他感謝師傅,不僅僅因為十七年的養育之恩,還有師傅對他的毫不隱瞞,讓他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該愛什麼,不該愛什麼。
師傅說,人將靈魂寄托在這紛繁的塵世中,便要坦然接受一切苦難的磨練,苦難便是佛理,無感便是佛心。逃避永遠不是最好的選擇。作為隱僧,並不是逃避世事,隻是去接受另一種苦難。寂空覺得師傅說的是對的,所以他從不逃避,他有他自己的道,他能夠麵對一切。十七年裏,每個夜晚都會去石塔裏修行,塔頂的一盞青燈與他一起迎來山穀的第一縷陽光。然後,他便重新回到山寺千年的黑暗中。
有一個清晨,他卻沒有回來。老住持看了一眼依舊閃爍的塔燈,轉身到大殿開始一天的誦經。那天,他很晚才回來。沒有停留,沒有猶豫,直奔大殿,念了一夜的佛經。沒有再去石塔修行。
第二天清晨,老住持借著昏黃的燈光,看見蒲團邊,隱約成暗紅色的血手印。隻是淡淡一笑,就像當年釋伽摩尼拈花一笑。
以後的日子,如同那個孤單的夜,那個一笑而過的清晨一樣,重複著…...
那年,寂空十四。那樣的夜晚,總是一個人孤獨的去山寺外的小鎮,帶著對這個世界的疑問,和不知什麼時候積聚的莫名的心情。質問,用食指扼住每一個人的咽喉,他的手,也同手中那些不堪的生命一樣顫抖,但卻從未收手。
“我是誰?”沒有一絲感情遺漏的聲音。然後是炙熱的液體從指間滑落,無聲無息,蠶食一地的月光。
“我是誰?”
“我是誰?”......一切都在重複,仿佛每一句質問都是沒有盡頭的深淵,生靈吞噬。
而今夜,他十七。三年,他的日子總是在重複,那是他的道。
一個人坐在寺外不能被油燈照到的角落,手裏拿著曆代住持代代相傳的佛珠,淡淡的檀香透出,卻讓人窒息。
昨夜山穀外,土匪的山寨裏,往日的叫囂瞬間平靜。一把劍搭在寨主的脖頸處,仿佛可以立刻結束這個無惡不做的人的生命。一切囂張隻施加於弱者,真正的強者從不會讓人活著聽見他的聲音。
“交易,以生命為抵押。結束他,結束這場罪孽。”
身旁的人,看不清容貌,卻可以感到冷漠的心,與無力的跳動。那人手中畫像上的人,亦是沒有任何表情的麵容。
成交。寨主的武功不如此人,但是,為何讓自己動手?
臉上的冷汗還未徹底幹透,寨門前,一個單薄的身影在月光下搖曳,浮起一股濃鬱的血腥味……
寺內忽然傳來一陣哄鬧的人聲,接著,什麼東西碎裂,什麼東西傾倒……還有許許多多的東西瞬間充斥著寂空早已空無一物的心。手裏的念珠重新戴回脖子,慢慢從寺門走入。土匪將老住持和寂空一起押到大殿,鋒利的刀刃在老住持的脖子上壓出一道鮮紅的血印。沒有反抗,沒有爭執,甚至沒有喘息。老住持看著旁邊的寂空,微微一笑,寂空卻沒有看見。又看著土匪手裏顫抖的刀柄,雙手合十:“苦海無邊,回頭……”沒有說完最後的兩個字,但老住持再無遺憾,他死在自己成就的道裏。最後一個眼神,投向寂空脖子上顫栗的佛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