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蟬努力忽略,那些村人防備地落在她麵上的目光――是綠蟻給了她答案,綠蟻說她也是麵目頗似那肉身像的,想來村人們正是因此才這樣看她吧?
他竟也順從點頭,“好,我還禮。”
人如川流,從他們麵前走過,他便也每個都回以一禮。隻是這回禮倒讓村人們更誠惶誠恐。沫蟬歎了口氣,“我們走吧。”
一路上沫蟬都不知該說什麼,隻能故意尋個話題:“誒,儺舞裏那個驅鬼的女子是誰呀?那麼年輕,卻那麼厲害!她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她後來,死了。”漫天星火,他的黑瞳對上她的,黯下去。
沫蟬想笑,想說自己真是多此一問,這世間的人自然早晚都會死的;不管曾經怎樣風光過,總歸塵歸塵土歸土。可是不知怎地,看見他抿緊的唇角,便也笑不出來了,隻靜靜點頭,說“呃。”
兩人便更無話,一直默默走回大宅。她急忙奔上台階,卻被他從後頭扯住。他個子真高,立在台階下還比她高一點,他靜靜地望她的眼睛,“或許你說得對,我不是真的喜歡上你,隻是覺得你新鮮。蟲,對不起。”
聽見他這麼說,她該覺得放下心來不是?可是怎麼,她反倒一顆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不去也下不來――她用力笑,“好,我知道了。”不知怎地,還傻了吧唧地補上一句,“謝謝啊。”
“我以為總該是我殺了你,卻沒想到卻是你殺了我……邪不勝正,你欺我騙我終能得手,我死在你手裏於心不甘――可是私心裏,死在你懷裏,我卻又,這樣,歡喜……”
“是誰?誰在說話!”沫蟬明知自己已經睡了,可是耳邊卻一直聽見有人反反複複說這句話,就像夏日窗外的蟬鳴,吵得她夢裏都不得安生。終究還是敗給這嘮叨,她疲憊地從夢裏醒來,看窗外,隻有黑天白月。無風的夜晚,薔薇的花香瀲灩成迷幻之海。
“人帶執念死去,便會複生重來。我會回來的,你等我……隻希望到時,你不再是此時的你,我也不再是現在的我。”那絮絮聲,竟然還縈繞不去!
“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快顯靈……”沫蟬學著港片裏的台詞,咬著後槽牙念叨,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顧不得隔夜茶不能喝,仰頭都咚咚灌進嘴裏。耳邊終於安靜下來,齒間唯餘茶味,又涼又苦,都梗在心窩那裏。
明明已經讓莫邪迷途知返,明明天亮就可順利離開青岩,她怎地竟然還這樣不得安睡?心裏,究竟在亂些什麼?
方才夢裏聽見的聲音,也隻是儺舞看久了,掛住了那驅魔女的命運吧?
晨光初綻,青翠山間白霧嫋嫋吹散,沫蟬背著小小的包包與莫言一同走向火車站。莫愁立在大門口紅了眼睛的模樣,讓沫蟬現在還有點難受。莫言仿佛看出她的心情,便解釋,“莫愁他也想來送你的。”
沫蟬點頭,“我明白,他還得伺候莫邪起床。”
早晨起身告別,偌大宅院裏便沒瞧見莫邪,她便以為他還睡著,可是他難道真的都沒聽見她要走了麼,竟然真的都沒走出來說聲再見。
莫言明白沫蟬想問的人是莫邪,長眉皺了皺,“小爺他早起身了。此時沒送你,是因為不在宅子裏。”
“哦?”沫蟬沒想到,“他起身那麼早,是去做什麼?”
莫言垂眸望住沫蟬,“他去看綠蟻了。”
原來莫邪起了個大早,不是為了送她,而是去看綠蟻了。沫蟬隻能笑,向莫言掩住麵上落寞,“原來是這樣啊,他們感情真好。”
陽光終起,山間最後的那點白霧卻掙紮著不肯被蒸去,高山深處忽然傳來淒厲的清啼,像是哀婉的鳥。沫蟬聽得寒毛都豎起來,莫言將她護在身後,一雙吊梢長眸淩厲四望,朝向周遭碧影白霧厲聲斷喝,“大膽!速速退散!”
沫蟬一激靈,“是什麼?”
莫言隱然緩了口氣,“蚊子。”
“毛?”沫蟬沒想到竟然是這個答案。
陽光漫上來,最後掙紮的幾縷白霧散去,莫言這才恢複從容,朝沫蟬聳肩而笑,“山上的蚊子咬人很厲害的,可不是你們家那邊的溫柔小蚊子。曾經有不知輕重的驢友,在這山上被蚊子咬過之後,下山就死了。”
沫蟬張大嘴巴,“真的?”
莫言仰天眯起眼來,“哦我差點忘了,廣義說起來,你跟蚊子也是同類。”
“誒你!”沫蟬沒想到他這兒埋伏一句話揶揄她呢,惱得伸手打他。莫言甩開長腿就跑,她在後頭不甘心地追,兩人笑著鬧著一路奔著穿過最幽暗的這段山林,前頭視野豁然開朗,下頭的山穀就是火車站了。
沫蟬跑得臉頰通紅,之前小小悒鬱也都散了,她朝向小車站揚手喊出來,“喲嗬……”山穀回聲,漣漪不絕。
莫言立在風裏側目望她,還是被感染到,也明亮地笑開,伸手揉了揉沫蟬發頂,“到這裏就沒事了。蟲,路上一個人多加小心。開學後我跟莫愁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