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爛山穀(1 / 3)

腐爛山穀

很多人都問我為什麼會對一個那麼遙遠的山區感興趣。現在搜索仍然沒有任何進展,所以我不太想說,但我妻子說,我應該告訴大家真相。所以我還是談談這件事吧。事情要從十年前說起,那一年,我那不盡職責的父母,在去美國的路上,遇到了空難。

如果說我的父母還算對我做過一次好事的話,那就是他們空難之後留下的那一大筆遺產了。其實他們醉生夢死,一分錢也沒有給我留下,所以確切地說,那筆遺產是保險公司給我的巨額賠償。因為他們就像是有預感一般,在去世的前一個月,竟莫名其妙地購買了巨額的人身意外險。要知道,以他們的個性,這筆用來買保險的錢他們是寧願去澳門豪賭一番的。

有了這筆錢,又沒有了家裏的約束,我就像是一隻被關了二十年的小鳥,突然有一天發現粗心的主人忘記鎖上鳥籠,外麵的世界無比廣闊,我又怎麼能把時間浪費在學校裏呢?我幾乎是立即就去辦理了休學手續。與做一名外科醫生相比,我更願意去做一個流浪漢。

學校對我的決定也是大開綠燈,因為他們顯然認為我需要足夠的時間來釋放自己的悲哀。在辦理休學手續的時候,我可以看見院長的奇怪表情,他恨不得在自己的眼睛上安裝一個搜索軟件,好在我的臉上找到一絲悲哀的神情。終於她沒有找到,於是她說:“你真是一個堅強、樂觀的孩子。”

我真想諷刺她說:“你真是一個善良、單純的傻老娘們兒。”

離開了我極端厭惡的學校,我像風兒一樣四處遊蕩,哪裏有美景,哪裏就是我的家。也許早上我還在上海的外灘遊蕩,下午我就已經在廣州飲茶,也許昨天我還在北京與一群剛認識的哥們天南海北地亂侃,今天我就已經在雲南追求漂亮的彝族姑娘。香格裏拉的風光、神農架的曆險、香港的浮華、蒙古草原的粗獷、西安古都的神秘,幾乎沒有一天的過渡,我就從一個學生成為了一個徹底的流浪者,而且很顯然地,我做起後者來更得心應手一些。

很多朋友都擔心我很快就會把錢財揮霍一空,但是與我父母不同,我對於理財有著天然的才能,由於剛好在08年金融海嘯前,也就是股市最高點的時機拋出了股票,並適時地買入了大量的房產與黃金,這筆錢不但沒有變少,反而翻了三倍,而且即使是現在,也還在持續地升值中。

遊曆了中國的山山水水,我積累了一定的旅行經驗,於是我開始向國外進軍。

緊張而又奢靡的東京、浪漫而又恢弘的羅馬、神秘而又古老的雅典、混亂而又恐怖的巴格達、自由而又肮髒的紐約,每到一處,隻要我喜歡這裏,我都要生活上幾個月再離開。

在兩年當中,我幾乎遊曆了世界上每一個文明的、野蠻的、現代的、原始的都市。

但就像一個饑餓的乞丐突然遇到了滿漢全席一般,我吃得太猛、太快了。於是很快地我對這一切產生了厭倦的心理。我開始討厭五星級酒店那柔軟的大床,和禮數周全的服務生,討厭1980年的法國美酒,與製作精巧的美食,我甚至討厭任何人,任何有人的地方。

於是,我帶上了個人求生裝備,走向了中國西部的無人山區。在那裏我將會得到真正的寧靜。為了應對危險,我甚至在黑市買了一把手槍。因為據說我要去的山區中,那裏有狼群出沒。

西部山區的風景,並不如桂林那般秀美,也不如四川那般溫柔,而是有著一種俊朗、挺拔的美。記得剛到山區的時候,缺氧害得我頭昏眼花,但我強壯的體格馬上就適應了這裏的環境。這次我並沒有設計好路線,而是一邊走,一邊在沿途打聽哪裏有好看的風景。

有一天,我在路上遇到了一個當地人,他的漢語不是很好。他很費力地說前麵有一個山穀,風景很美,但他警告我不要輕易進去。我問他具體的原因,他卻不肯說,隻是說那裏很危險。後來我反複追問他有什麼危險,他隻是唧唧咕咕地說了一些當地話,由於都是方言,我完全沒有聽懂。雖說前麵可能有危險,可是我並不怕,因為我有槍。再說,那麼多年的漂泊生活,我什麼樣的危險又沒有見過呢?所以我還是決定,第二天就改變路線動身去那裏。

走了五天之後,我終於走到了那個山穀的入口處。我就地駐紮了下來,吃飽喝足,準備第二天進入山穀。這天夜裏我睡得不沉,我聽見似乎在呼嘯的風中,還有一些特別的響動。那是一種類似於老人的喉嚨有痰的呼吸聲。我覺得可能是帳篷在風中的聲音。但是第二天,我收拾好了帳篷,在路上走的時候,又聽到了這種奇怪的聲音。我四處眺望,卻並沒有任何發現。

我害怕是某種不為人知的野獸,就拿出了手槍,填上了子彈。但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進入山穀的第一天,路很難走,我幾乎沒有走出很遠。臨近黃昏時,才找到一片空地,我支上帳篷,生火吃飯。夜裏,在帳篷外,我又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腳步聲。之所以說它奇怪,是因為那腳步聲帶著吱吱咯咯的關節聲,就像拳手上場前捏自己的手指關節所發出的聲響一般。

我拿著槍,把帳篷拉開了一條縫,小心地向外張望,但我卻什麼都沒有看到。為了消除心中的恐懼,我打開了電腦,使用衛星信號登錄了郵箱。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我大學同學發來的。他是我大學時最要好的朋友。他對我說,他終於如願以償,在市裏最好的醫院做了外科醫生,還在《中國醫學》雜誌上發表了一篇論文,引起了中外學界的重視雲雲。最後他說,你也快回學校完成學業吧,其實做醫生很好的。你很有天賦,一定會取得比我更大的成就。

我給他的回複很噎人:“我早就說過了,我才不想做那種整天隻知道坑病人,拿回扣的醫生。我很喜歡目前的生活,現在我正在環遊世界,每天都自由自在,不用對任何人負責,這才叫瀟灑的人生,你羨慕吧?”

關上電腦後,我鑽進了睡袋裏,心裏感到憤憤不平。但很快,疲勞就趕跑了我情緒的波動,使我陷入了深深的睡眠。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又收起帳篷,繼續踏上征程。

可是不知怎麼了,我現在的心情完全不像剛來時那般興奮了。而且最近的一些怪事,讓我覺得自己顯然是被什麼東西盯上了。不管這東西是什麼,都讓人覺得很不舒服。

我決定盡快走完這個山穀,等達成目的,就原路返回。想到昨天收到的同學的郵件,盡管我的回複很決絕。但其實內心裏,我已經開始懷念我的學校了。三年的遊曆生活,讓我增長了很多人生經驗,也使我的心態成熟了很多,我甚至還思考過人生的意義。我也開始想念大學時的朋友們了,他們現在已經畢業當醫生了吧?

想到這裏,我也就無暇顧及山穀的美景了,如果不是不甘心自己白來一趟,我真的會轉身離開這裏。我從沒想到過,此時的思鄉念頭完全是我對於危險的預感,如果此時我聽從內心的召喚,及早回去,就不會引出後麵的恐怖經曆了。

負重走了一天,山中的美景顯然沒有讓我失望。就像所有中國遊客一樣,我也同樣有著每到一處就瘋狂拍照的習慣。當日落西山,火紅的雲霞映紅了山穀的時候,我被這裏的景象陶醉了。正在我將精力集中在取景的時候,我又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

我猛地回過頭,卻沒有見到任何東西。當我警惕地拿出手槍,四處觀察時,卻發現幾十米開外的巨石後麵有著一個不尋常的黑影。我盯著他,他卻一動不動,這使我開始懷疑自己聽到的是一個幻覺。上學時,我曾聽老師說過,一個人長期獨處,就會看到幻覺。我甩甩頭,告誡自己要保持清醒。

太陽已經落山,山穀內格外地寧靜。我找到一個背風的地方支起了帳篷,正準備生火,突然我又用餘光看到了那個奇怪的身影。

當我用軍用手電照向那裏時,卻又是什麼都沒有了。我開始嘲笑自己過於疑神疑鬼了。

由於已經餓得不行,已經顧不得許多,我打開罐頭,燒了熱水,坐在火邊就吃了起來。當溫暖的食物進入口腔,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奔襲而來。我開始覺得精力慢慢地恢複了。當人吃飽時,恐懼感就會降低。我想:恐怕正因如此,才造就了那麼多肥胖症患者。我收拾好東西,拿出了手槍開始把玩。這把槍是我從黑市買來的軍用六四,由於是軍用槍支,所以威力巨大。當初買這把槍的時候,還真擔心被人查到,到時我將麵臨嚴重的牢獄之災。

其實在踏上征程之前,我還一直覺得關於猛獸的擔心是多餘的,現在看來,這把槍還真成了我的依靠,至少是心理上的。

不久之後,我就進入了夢鄉。在夢中,我是一隻鴿子在天空自由地翱翔。我發現了一群同類,我試圖加入他們,他們愉快地接納了我。突然天空變成了黑色,鴿群出於恐懼,隊形變得混亂。從遠處看,鴿子群組成了一個巨大的骷髏頭的形狀。

我從這恐怖的夢中驚醒,突然想起了凱撒被殺前也有過類似的預兆,讓我懷疑自己是不是招惹了哪些邪惡的凶靈。外麵不知名的動物的吼叫聲與呼嘯的風聲混合在一起,嚇得我緊握手槍,團縮在睡袋裏,緊張得不敢動彈。

隨著黎明的到來,我的勇氣也慢慢地複活。我迫不及待地鑽出帳篷,開始收拾物品,準備立即結束我這荒唐的旅行,盡快回到文明的都市去。突然,在我的餘光中又出現了那個奇怪的身影,那是一個黑人,是的,我確定那就是一個黑人。這時,我深信自己是出現了幻覺,因為這並不是非洲,而是中國的西部山區。這裏怎麼可能有黑人?

當我抬頭正視那人所在的位置時,那人卻又不見了蹤影。我抓著手槍,打開了保險。警惕地環視四周。

我的身後又想起了那種奇怪的腳步聲,那種帶著關節脆響的腳步聲。在我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具正在行走的骷髏的形象。

正在我查找聲音的來源時,突然我看到了那個黑影,我定睛一看,那簡直就是一具滿臉烏黑,身體已經腐爛的僵屍!他正拿著一把肮髒的大刀,拚盡全力向我甩來。我未及抬手舉槍,刀就已經落到了我的腳下,隨即我感到後腰被什麼東西刺到了,我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當我醒來的時候,四周一片漆黑。我想坐起來,卻發現身體被綁在了一塊巨大的石板上。我拚命掙紮,卻沒有任何用處。我被綁得很緊。

不一會兒,外麵透進來一絲光亮,幾個黑影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跟前。借著微弱的光線,我看到最前麵的一個人,手裏拿著一把明晃晃的小刀,當他走近時,我看到他的身上裹著厚實的白布,隻露出了一雙渾濁的眼睛。

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刺鼻的酸味,掩蓋了他身上的腐爛味道。

他身後的人並不靠前。隻是遠遠地看著,就像我在醫學院上解剖課的時候。老師在演示,而我們在遠處圍觀一樣。

他點燃了圍在石板四周的火把,火把很多,足有十幾個,都點燃之後,簡直就像是醫院的無影燈。這時我看清楚了,這似乎是一個山洞。山洞很適合居住,幹燥,通風,而且很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