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報當晚到達保安。毛澤東驚得不輕。他斷定蔣介石的報複必至,而且會很迅速和殘酷。他抱著雙拳,在桌麵上撐著,仿佛他自己正經曆著兩種命運的爭鬥:
“糟了,張學良跟到南京去,無非是想減輕自己對蔣的罪過。再者,西安沒有張學良,東北軍將解體。張、楊、共三角聯盟將不複存在。蔣介石很快就可以收拾張、楊在西安的勢力,再一次把拳頭落到中共頭上……”
他起身在窯裏走了幾步,又鎮靜下來:“大不了的事,也無非是打遊擊……”
東北軍是一個以張學良為唯一領袖的軍事集團,張一走,群龍無首。雖然張走前曾指定於學忠代替他指揮全軍,可於不是東北軍的嫡係,又遠在蘭州,不起什麼作用。雖在西安的王以哲和何柱國,被稱為元老派,但在東北軍裏,真正有號召力的是少壯派,即被稱為“苗瘋子”的抗日同誌會的負責人苗劍秋、政治處處長應德田、衛隊營營長孫銘九為首。張在時,他們深得信任,張不在,元老派就不大把他們放在眼裏。在如何救張的問題上他們矛盾很大,少壯派硬拚的主張一時在西安占了上風。
在金家巷東樓會客廳裏,周恩來不知說了多少話,卻扭不動少壯派的念頭:少帥不回來,決不撤兵!
周恩來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甚至動了感情:“共產黨與蔣介石的血海深仇,我們能忘記嗎?共產黨與東北軍和張副司令的血肉關係,我們能忘記嗎?凡對副司令有好處的事,我們一定盡力而為。但現在堅持要他回來,不見得對他就有好處……”
這些話並沒有說服少壯派。苗劍秋一邊大哭,一邊說:“你們不幫助我們打仗,你們紅軍開到關中幹什麼?是否你們要看著我們讓蔣介石消滅?”他那憤怒的目光環視著在場的人,特別斜睨了一眼周恩來,“你們不幫助我們打仗,咱們就先破裂!”
大家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射到周恩來身上。以往,當他在場時,從來沒有人會對著他這樣大聲講話。
周恩來默不作聲。他那由於失眠而顯得十分疲倦的臉蒼白無力,嘴唇緊閉著,使人覺得,他在內心花費了極大的氣力才達到這種沉默。
孫銘九跪下,一邊哭,一邊請紅軍出兵,一直鬧過半夜。直到周恩來答應:
“容我們商量一下,再答複你們。”他們才走了。
少壯派剛走,天還沒亮,在楊虎城處工作的黨員南漢宸又火急火燎地趕來了。
他向周恩來報告:淩晨3時,楊虎城把他從床上叫醒,對他說:“你這次來西安,我當然不反對你站在你們黨的立場,但是我也希望你們替我打算打算。”
周恩來頗為緊張地急急追問:“難道他也要變卦?”
“他有他的難處。”南漢宸把楊虎城的話學了一遍,“他說共產黨主張和平,可以同國民黨、蔣介石分庭抗禮,你們是平等的。我是蔣的部下,蔣的為人是睚眥必報的。和平解決以後,叫我怎麼對付蔣?所以和平的前途就是犧牲我……我現在不能看著自己就這樣完了。”
周恩來已經強烈地感到張走後的嚴重局勢,楊虎城哀怨的聲調不能不刺痛他,對方的擔心已經不是對準某一個人,而是對包括他周恩來在內的整個共產黨人的抱怨了。他立刻對南漢宸說:“請你回去告訴楊先生,就說我今天去三原紅軍司令部駐地開會,今天晚上一定趕回來,請楊先生放心。我們一定對得起朋友,我們絕不做對不起朋友的事。”
30日,周恩來、博古、葉劍英坐汽車趕到三原開會。張聞天、彭德懷、任弼時、楊尚昆、左權參加了會議。沒有別的辦法:不答應幫他們打仗,就可能導致敵對情勢,紅軍暫時保留自己的意見,跟他們一起打一仗。當晚周恩來趕回西安,將這個決定告訴楊虎城和少壯派。又一遍遍地勸他們團結一致。
少壯派圍攻周恩來
少壯派反應愈加激烈。31日晚,在王以哲家中開最高級會議,參加的有楊虎城、於學忠、王以哲、何柱國、周恩來五人。少壯派在室外旁聽。會議一開始,何柱國先說:“我今天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你們說吧。”接著就是長時間的沉默,隻聽見呼吸和咳嗽聲。楊虎城拿眼挑了挑周恩來,請他先講。周恩來從膝上抬起手來,說:“我們今天是以你們的意見為意見,還是請你們先講。”他忐忑不安地期待著。其餘的人你看我,我看你,你推我,我又推你,足足拖延了三十分鍾無人發言。會議是由楊虎城召集的,但事態表明是以東北軍為主,在此僵持情況下,楊虎城隻好又請於學忠講:“副司令臨行前留有手諭,東北軍由孝侯兄負責,請你代表東北軍發表意見,不要再推辭了。”於學忠這才表示:“剛由蘭州來,不了解整個局勢,到西安後,才知道東北軍內部有的主張一定要求副司令回來,張不回來堅持不撤退;有的主張按照顧祝同的條件服從中央的命令撤退,撤退後再要求副司令回來。東北軍內部意見極不一致,我的軍隊又在蘭州,我看還是請鼎芳(王以哲號)兄談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