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武漢並沒有因為共產黨的參政而暖和多少。周恩來朝長方形的窗子外麵眺望了一陣,若有所思地看著珍珠似的雨點在玻璃窗外麵飄著。國民黨的CC派、複興社,正在外麵大吹“一個領袖、一個主義、一個黨”的冷風,今天——2月10日,賀衷寒控製的《掃蕩報》還專門發表了一篇社論,聲言中國有三種妨礙並破壞統一的因素,把陝甘寧邊區說成是西北的新的封建割據區域,指責紅軍雖改易旗幟卻不服從中央,還說在國民黨外存在其他黨派影響了中國的政治統一,要求取消這三種勢力。這篇社論攪得武漢三鎮滿城風雨,街頭巷尾都在談論這個話題。
周恩來取出一把傘,搭車去見蔣介石。這一階段,雖然兩黨關係仍在原地踏步,但蔣介石還是做出了姿態:隻要有事需要協商,周恩來可以隨時約見他。
周恩來經過前室,登上二樓。
蔣介石已經在辦公室裏等他了。周恩來才跨進門,蔣介石放下正在打著的電話,抓住靠牆放的一把椅子的椅背,把它拉過來,請周恩來坐近點。周恩來巡視了一遍房屋,沒有發現報紙,便指了一下窗外:“《掃蕩報》發表這樣的社論,讓人們相信中國隻應有一個黨的宣傳,必然引起嚴重後果。”
“這並不足慮。”蔣介石置之一笑,“既然開放言論,對主義的信仰就不準備限製。
先總理不是說過共產主義與三民主義並不矛盾,我們任何人都不能修改或反對嘛。”
“照此說來,別的黨派都要取消嘍?”
“沒有那個意思。我對各黨派也無意取消或不容許它們存在的意思,隻是希望它們融成一體。”
惱人的沉默。
“既然兩黨都不能取消,”周恩來抓住對方的思路,盡量把談話朝自己有利的方麵拉,“隻有從聯合中才能找到出路,否則又是空忙一場。”
“可以研究。”蔣介石的視線越過了一動不動坐著的周恩來,凝視著別處,放慢了說話的節奏,“《掃蕩報》的言論不能代表國民黨和我本人的意見。”
坐在沙發上始終沒有說話的陳立夫,弄清了蔣介石的意圖,這才補上一句:
“蔣總裁已批評了《掃蕩報》,要各報以後不再刊登這類文章。”
周恩來走後,蔣介石又與陳立夫商量:“共產黨並沒有退讓的意思,看來這類文章是要少登,免得共黨糾纏不清。”
陳立夫微微動了動肩膀。原來這是一場試探性的攻勢。以後一段時間裏,國民黨報刊上這類宣傳內容倒是少多了,盡管摩擦還在醞釀。
周恩來給延安中央報告:今日見蔣,對邊區借口是國共兩黨縣長並存製,有拖延意……蔣對人、槍、錢都抓得緊,不願我軍擴大,不肯發槍加錢,加發了臨時犒賞費五萬元……前晚見蔣,要他發槍。他答:連壞槍也發出了。宋美齡氏答:(來了)新槍可發。
郭沫若擔任廳長,也不順心。
一廳廳長賀衷寒總跟三廳作對,一會說三廳走私,一會又說三廳是中共的運輸機關,沒有抓到把柄,賀衷寒卻升為政治部秘書長。去部裏辦事的郭沫若隻好稱賀衷寒的“職”了。自尊心極強、又曾是北伐軍堂堂副主任的他,自然咽不下這口冤氣,三天沒上辦公廳。
周恩來知道了,在第三天晚上請郭沫若和三廳的負責人到他寓所去吃飯。檢討過工作之後,周恩來說:“三廳的工作仍有意義。至少可以抵消反動派一部分的顛倒黑白和陰謀投降,使反動派看出群眾力量的偉大而有所忌憚。因此,三廳這個崗位,仍然是值得重視的。”
郭沫若知道周恩來的話是針對他說的,但沒有吭聲。當談到部內的人事變動時,郭沫若忍不住了,放下吃到一半的飯碗,說:“三廳的工作我自己的貢獻很少,取下我這頂烏紗帽,三廳的同誌們依然可以幹下去。再要在賀衷寒下邊受氣,實在有點吃不消。”
周恩來已經就此說了不少話,此時有些不悅,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問了一句:
“那麼怎麼辦呢?”
郭沫若一向敬重周恩來,認為他和藹可親。可現在透過鏡片,看見的是一雙快要著火的眼睛!他悶下頭去,重新拿起碗。
周恩來沒有發作,但口氣還是很嚴厲:“為了革命的利益,一切都須忍受!我們受的委屈,難道比這小嗎?”不知郭沫若是否聽出此話的弦外之音:周恩來到武漢後,與蔣介石打交道,本來就是一件不很容易的事,而又要受製於國際派來的王明。王明狂妄,常常不聽別人的勸告,連延安的毛澤東也不在他眼裏。王明和毛澤東的意見常常不一致,是聽王明的,還是聽毛澤東的?周恩來經常處在煩惱與疑慮的氣氛中,處在國共兩個圈子裏的人暗中互相競爭的氣氛中,處在遠方的莫斯科和延安的兩種指示下……難呐。這也是他對親近的人發火的緣由。發完了,他會主動道一聲:“我也是遷怒於你啊,不要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