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笑姓常,單名笑,這個名字是常笑他媽取的,因為常笑剛生下來的時候哭得特別厲害,他媽就以“笑”為其名,圖個吉利。
走在大街上的常笑心情不錯,那是因為剛剛領到了兩千塊錢。對於家境並不好的常笑來講,撈點小錢改善生活很重要,作為一名在讀博士,偶爾賺點外快也是常有的事,既能貼補零用,還能存做泡妞經費。上個月,有個社區主任來學校聘請老師,說是社區裏開辦曆史知識補習班,希望找個價廉物美的人來擔任臨時的輔導老師。學校的教授要價太高,社區出不起,隻能請個在職的研究生,最好是博士,實在不行,碩士也湊合。給社區老人上課,常笑的幾個同學都拉不下這個臉,不過常笑無所謂,關鍵是報酬還行,一周兩節課,課程一個月,一節課兩百五十塊,總共兩千。伴隨著同學的不屑和幾個學弟的白眼,常笑嘴角一咧,搓了搓手,鼻涕下嘴般順溜地接下這份活兒。
作為一名博士,哪怕隻是在讀的,也得擁有豐富的才學底蘊和廣博非凡的見識,即使沒有,也必須裝作有,所以常笑在上課之前重溫了一下《二十四史》和近現代史,以免裝得不像。不過常笑一上講台才知道這些天的書白翻了,下麵坐著的幾十號大爺大媽對於“某年某月某日矬子國偷偷地對ZZ港一陣碎拳,為了找回場子,山姆國又在矬子們的老家來了一記威猛棒槌”之類的曆史事件沒有任何興趣,他們眼中的曆史課應該是和說書一樣一樣的,當然曆史課的內容也應該僅限於曆史典故或是小說話本中那些英雄人物的生平事跡。
所以,這群大爺大媽要聽的大多是隋唐英雄傳、薛仁貴征東征西之類的故事,也有少部分人嚷著要聽關公戰秦瓊……常笑有些懵,額頭上冒了些細汗。算了,反正是奔著錢來的,管它曆史不曆史的,人家消費者就是上帝,於是常笑準備講《說嶽全傳》,這個熟,小時候常聽外公講,不過剛一開口,就遭到了強烈的反對,來上課而已,最好輕鬆一下,沒必要整這麼悲情的故事,大爺大媽們集體抗議,這個必須換,換一個嘻哈點的。
常笑搜索了一下腦細胞,改講《世說新語》,什麼王謝世家、什麼清談誤國、什麼驕奢淫逸……,最終得到廣泛認同和普遍支持,於是乎常笑在一片喝彩聲中讓老人們笑到了最後,擦擦汗,兩千塊塞進口袋。
天氣有些熱,雖然下午的時候幾聲悶雷帶了瓢潑大雨,但大街上仍然冒著滾滾暑氣,放肆地飄揚出陣陣熱量,常笑下意識地抹了抹脖子上的汗珠,看著街上霓虹閃爍,男男女女緊緊地摟在一起,常笑帶著點嫉妒翻了翻白眼,切,大熱天,也不怕起痱子。今天是這個城市一年一度的啤酒節,街上貼滿了把酒言歡的海報和搖滾樂隊瘋狂演出的宣傳畫,嘈雜的音樂和啤酒廣告詞紛至遝來,聲音刻意飆高,最後混成似百萬蜜蜂齊舞的“嗡嗡聲”,感覺像是一首讓人聽著欲嘔的名叫“野蜂飛舞”的練習曲。
啤酒節讓這個都市裏空虛無聊的飲食男女有了一個縱情狂歡的理由,常笑的一群死黨也不例外,於是就有了今晚的聚會,地點在夢天堂酒吧,相對於都是名草有主的貨,常笑是單刀赴會,帶著少許悲壯與蕭索。
常笑向來對那些受西方思潮影響而產生的稀奇古怪的節日不太感冒,除了母親節和父親節。一想起遠在家鄉縣城的父母,常笑對父母總是心懷愧疚,雖然家鄉位於沿海地區,可是常笑的家在山區,生活還是比較貧困的,自己這麼大了,不僅不能賺錢孝敬他們,還要他們出學費,每逢聽到電話那頭的噓寒問暖,就有些哽咽,裝作咳嗽幾聲,不敢讓倆老聽出來。父親是縣城醫院下屬一個社區衛生院的醫生,母親是護士,二十幾年前,他們先在同一個單位共事,後來又在同一張床上共事,共事最大的成果就是有了常笑。在父母親眼裏,常笑是很有出息,很能替他們爭光的,去年他考上博士的時候,老爸緊了緊煙錢,花大價錢買了兩個一百發的煙花以示慶賀,不巧,點燃了別人家晾曬在外麵的羊毛毯,把老媽攢了三個月買羽絨服的錢也賠進去了。常笑甩了甩頭,想把愁思甩掉,可惜沒什麼效果。
“小夥子,等等。”常笑轉身,旁邊一個蓬頭垢臉的老頭蹲在地上和他對視。
“喊我?”常笑指了指自己,老頭不語,朝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蹲下。
常笑帶著一臉疑問,半蹲下來,和老頭隔了張小桌子,桌子上有一本薄薄的書,估計不到二十頁,封麵上寫著《皇極經世書》。“這是我見過最簡約的版本了”,常笑想。
老頭咧嘴一笑,露出滿口黃牙,牙縫中夾雜著不那麼碧綠的菜葉,伸出略微幹枯的手撫了撫參差不齊的胡渣道:“小夥子,你印堂發黑,必有大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