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 少女
莉紗很早起床。
在包吃包住雇用她當助手的工坊‘莉莎’不遠處有座別院，其實就是被稱為鍛造場，也就是進行鍛造工作的小建築。莉紗就睡在這兒。
當然，鍛造場並不寬敞——最耗空間的火窯、積重和研磨用的燒台、手錘與向錘、剪刀、鏟子、L型棒之類的工具、保存使用過的炭以便再利用的炭箱等……許許多多的鍛造器具塞滿了這狹小的空間。百葉窗雖然經常開著，但室內的鐵和炭的味道依然濃重得揮之不去。在這樣的環境中，莉紗就睡在一張鋪在地板上的折疊式小睡床。
太陽升起，天邊終於從灰白色轉為亮白的時候，莉紗“唔咕”一聲緩緩起床。她習慣在這個時候發出“唔咕”聲。
在床上伸個懶腰後，她的視線移到窗外，輕聲一笑。
“今天也是好天氣呢！”
莉紗沒有睡衣，所以總是隻穿內衣睡覺，像現在她身上也隻有一件短褲而已。她維持著這麼令人臉紅心跳的樣子，折疊好睡床並立在房間的角落後，走向別院。她將手伸進堆積如山的工具裏麵拉出一個小小的衣箱，找出替換的衣服，穿上襯衫後再套上工作服，卷起袖子用先前汲好的水快速地洗了把臉，輕輕整理了一下頭發。準備結束，今天也要努力工作。
她拍了拍臉頰打起精神，即使最近氣溫開始變得暖和了，但是這個時間還是滿冷的。莉紗拿著木桶走了出去，小跑步沒多久就來到了農田旁的一座水井邊。
獨立交易市哈斯曼七號街。作為都市公營農地的七號街，由於位在都市邊陲，又鄰近灰幕森林，所以沒有到處鋪設自來水，莉紗每天早上都得像這樣跑來井邊汲水。
井邊已經有人先來了，是位和莉紗互相認識的老婆婆。她在井邊低著頭，嘴裏碎碎念著，似乎是在祈禱，莉紗乖乖地站在後麵等待她祈禱結束。
老婆婆慢慢脫下脖子上的首飾，手提鏈子，高掛在井上。接著鏈子上麵的小小石頭——開始變濕，最後滴下了一滴水珠。水珠落入井裏，輕輕擊在井水表麵上。
這動作是在淨化井水，是七號街的市民們每日身負的值班工作。每天早上像這樣使用祈禱契約——老人手中首飾上的石頭就是玉鋼——是一種慣例。
“早安！”
“嗯，早安。祈禱剛好結束，請用。”
“謝謝！”
兩人開心地笑著打了聲招呼，這也是她們平時的交流。
莉紗在鍛造工坊和水井間往返汲水，積存了一定程度的水量後，接下來就是洗衣。鍛造工坊這職業很容易弄髒衣服，當然不隻自己的內衣，連路克的也都混在一起洗。煤炭的汙垢很難纏，隻見莉紗一一把衣服放進盛了水的盆子內，水一下子就全黑了。看著還留有一些汙垢的衣服，莉紗決定下次要挑戰製作洗衣用的溶液。
將洗好的衣服曬在別院外麵，覆蓋著火山灰的森林就在一旁，不過火山灰不會越過森林落在市街上，所以不必擔心，而且由於是白天太陽一定會曬到的地方，所以幹得也很快。
洗好衣服接著就是準備早餐——說是這麼說，這時候天色已經全亮了。此時的莉紗已經有點疲憊，一口氣喝下整杯的水後休息了一會兒。
她將椅子拿到外麵坐下，對著太陽“哈——”地張著嘴發呆，對小鳥的啼聲輕輕揮手，露出放心的笑容，就這樣靜止不動。
“……嗯！”
莉紗的眼瞳裏亮起光芒，力氣終於恢複了。她起身的聲勢幾乎將椅子踢倒，把空籠子頂在頭上便跑了起來，不管做什麼事，氣勢都是最重要的。
她造訪了田邊的某間農家，那是用編好的樹枝混上牛糞、麥梗及黏土塗成牆壁的一間屋子。莉紗在這邊分到了食物，有剛烤好的麵包、剛生出的蛋、因為損傷而沒辦法拿去賣的蔬菜……整個籠子裝得滿滿地。
“不好意思，總是麻煩你們。”
“沒關係啦，下次收獲的時候再拜托你們幫忙囉，菜刀也可以繼續拜托你們吧？”
“當然！我會跟路克說的！謝謝你們——！”
農家比莉紗還早起，已經在農田裏麵工作了，莉紗用肩膀扛著籠子一邊對工作中的農民們揮手。
抱著籠子的莉紗沒有回別院，而是來到主屋，這裏由剛過玄關就會看見的客廳、路克的寢室、廚房這三間房間所組成。莉紗走過客廳來到了廚房的流理台，在小石頭火爐裏排好柴薪和助燃的小樹枝後點燃火焰，然後在附有爐腳的鐵製圓爐上放上平底鍋加溫。都市裏基本上都是用祈禱契約點火，但是這間鍛造工坊的生火都自行想辦法，因此準備工作也變得很麻煩。
“好，接著是下一個。”
路克鍛造的菜刀和莉紗的眼睛同時閃過精光，她在小小的調理台上將兩個麵包各自切成兩半，蔬菜也切成了兩人份，在熱得差不多的平底鍋裏放進少量的油然後打蛋進去。簡單地做了個荷包蛋，放在薄薄切開的麵包上，再放上蔬菜，最後夾起麵包，準備工作告就一段落了。再用剩餘的爐火煮沸熱水，拿森林裏采集來的葉子泡了杯茶就好了。
把放在廚房的椅子和桌子拿到客廳，並將夾了蔬菜和荷包蛋的麵包和茶排到桌上就大功告成。全都是現做的，看起來很美味，莉紗的肚子咕的一聲叫了起來。
“早上囉，早飯做好了，很好吃哦，我肚子餓了哦——！”
莉紗敲了敲寢室的門，由於進去房間裏路克會生氣，所以她養成了在外麵呼喊的習慣。今天房裏沒有什麼反應，於是莉紗更加賣力地敲門，如果說不是因為隻想快點吃早餐才過度反應地猛敲，那應該是騙人的吧！
沒過多久，門從內側被打開，走出一個睡眼惺忪的人。
“……”
那正是路克·恩斯華滋。一頭亂發和沒有焦點的眼神，手還伸進紊亂的衣服中，在胸口附近抓啊抓的，剛睡醒的樣子真是糟透了。
“早安！吃早餐吧！”
兩人坐到桌邊。
食欲旺盛的莉紗很快就吃完了，路克卻是像小雞啄米一樣慢慢地啃著麵包。沒有對話，起床之後精神始終很差的路克一句話也不說。長久以來，莉紗也知道對早上的他說話是白費力氣，所以沒有刻意說話，雙腳在夠不到地板的椅子上晃來晃去。
用餐結束後，莉紗清洗餐具，接著開始打掃客廳等地方。趁這段時間，路克也洗好了臉，眼裏終於亮起了人類應有的光芒。
“啊——還有沒做完的訂單嗎？”
“五號街的軍國食堂說想要訂做一把菜刀喔，附近的安祖先生也說下次想要一把。”
“那就從食堂那件開始研磨吧！莉紗，把炭火點燃，材料用炭箱裏的。”
“嗯！”
訂單大致上會在這段時間鍛造，移到別院鍛造場的莉紗掀開炭箱蓋子，裏麵轟地冒出熱氣。使用過的炭不會馬上廢棄，而是保存在這裏。鐵製的炭箱蓋上蓋子的時候會成為密閉狀態，所以前天用過的炭依然像這樣保持著熱度。
莉紗用小支鐵鏟從炭箱裏把炭移到火窯中，裏麵混進還沒使用過的黑炭和助燃的枯枝，鼓動風箱送進空氣，舊炭熏出的火一遇到新的燃料馬上提升火力，很快地，鍛造場就充滿了熱氣。莉紗呼地吐出一口氣，用手拭去額上的汗。
“路克——！準備好了——！”
路克來到了鍛造場，他在火窯前的橫椅上坐下，“嗯”一聲伸出手，莉紗便將手錘遞過去，接著是長柄的L型棒，當材料用的棒狀鐵塊也遞了過去。
這些鐵塊是原本是生鏽的鋤頭、板斧或釘子之類的老舊物品，是從周邊的農家還有都市的一般家庭裏一家一家回收的廢棄材料，簡單來說就是鐵屑。這些鐵屑熔化之後，配合鐵蠟冶煉就能當成刀刃的材料，路克以這種方法儲備了許多材料。
路克用長柄鐵夾固定住鐵棒的一端，送進火窯裏。超過1OOO度的溫度讓鐵棒漸漸變紅、變軟，拿出來後固定在專用的台子上，用鐵夾子壓住並開始以手錘敲打。
從這裏開始，莉紗也要參與作業，她用力揮動握柄幾乎和自己身高一樣長、被稱為向錘的錘子，對著變紅的鐵棒敲下去。火花四處飛濺，當莉紗再次揮起大錘的時候，路克已經“鏗鏗”幾聲用手錘敲了幾次並修整形狀。
向錘這玩意兒相當地重，莉紗小心穩住腳步，雙腿張開固定立足點，身體以固定的動作正確地往鐵棒上揮下去。雖然現在已經養成習慣了，不過，她可是花了超過半年的時間讓身體記住這個動作，更別說她天生身材嬌小，其中的辛苦不比尋常。
經過無數次的敲擊之後，加熱過的鐵棒慢慢地變細拉長，漸漸塑造成預設的形狀。這就叫做生鐵，會用在菜刀的刀身上，刀刃部分則是用鋼鐵和鐵蠟一起鍛煉而成。
之後還要經過燒入、覆土、鍛造壓整、研磨……等許多流程，才能做好一把菜刀。
一直到中午，第一把菜刀才結束燒入，其餘的工程隻剩修正幅度與線條、進行鍛造壓整用的粗研磨，以及這邊的細研磨等作業，這些作業則會留到午後進行。
莉紗將燒剩的炭移進炭箱，簡單收拾之後轉身麵向路克。
“接下來，吃中飯吧！”
2
鍛造工作告一段落後就進入了午休時間，午餐也是兩個人一起吃——本來是如此。
可是最近不太一樣。
“今天莉紗的料理也很美味的樣子耶，看起來很不錯喔！”
“嘻嘻。”
“……”
天氣好的日子他們就會把桌椅排到屋外，在陽光下進食，今天正是這樣一個日子。
盡量找到平坦的草地固定椅腳桌腳，桌上依人數排好了盛著菜的碟子和冷茶。今天的菜單是小麥捏製煮成的意大利麵，上頭還撒上了灰幕森林生長的木果顆粒。
陽光柔和，涼風輕撫肌膚。
坐在桌邊的有三個人——路克、莉紗以及——
“怎麼了，路克？有話想說就直接說出來啊！”
“給我回去。”
“太直接了啦！”
第三個人正是瑟希莉·坎貝爾，她像平常一樣穿著自衛騎士團的製服。
就在之前的遠征之後，正確來說，是當時的傷勢痊愈之後——瑟希莉每到中餐時間就會造訪鍛造工坊‘莉莎’。她似乎是利用都市巡邏工作的午休時間來的，由於來訪的頻率高到幾乎每天報到，所以莉紗也替她準備了餐點。
“我不是說過好幾次了，想要做刀的話就把錢拿來。”
“所以我不是也說過好幾次，分期付款可不可以嗎？”
“不要擅自詮釋，你這貧窮的前貴族。”
“你、你這是在嘲弄坎貝爾家嗎？”
“看來這個坎貝爾家還真小氣啊，明明平常都滿嘴名譽、名譽的吵死人了。”
“唔……”
瑟希莉滿臉通紅地支吾著。
她也並非是為了一頓免費的午餐特地跑來‘莉莎’的，而是為了說服路克幫她鑄劍。由於路克的刀是使用高純度的玉鋼，因此成品的造價高昂。為了籌出這筆費用，瑟希莉似乎十分辛苦，因此才會像這樣不停過來交涉，可是路克卻頑固地不肯點頭。
“再說啊，”路克歎息著說道：“你不是已經找到替代用的劍了嗎？”
沒錯，瑟希莉的腰間確實掛著一柄劍。把手上有著保護拳頭的護手，這種劍一般被稱為西洋劍。
“這是騎士團的熟人借給我的，以後還是要歸還。”
“哦，不過，為什麼是西洋劍？”
“這當然是有理由的。總之，我是不會放棄的。”
正因如此，每次交涉都會讓瑟希莉陪著他們一起吃中餐，或許是覺得這樣實在是很不好意思，所以最近瑟希莉經常帶食材來給莉紗，例如今天菜單上的意大利麵就是瑟希莉帶來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