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頓飯功夫,林民跟老李頭吵架這件事兒便在村子裏傳了個遍兒。老李頭他婆娘去菜園子裏摘茄子時碰到滿軍他奶奶,老婆子還好奇地拉著她問了好幾句話。
老李頭他婆娘心裏尷尬,都說家醜不可外揚,自己老頭子跟大兒子卻為了個收音機,當著那麼多人鬧起來,真真是丟人丟滿全村了!
林寶知道這事後,心下也曉得自家爹爹這是為了那般。可為了他就去搶嫂子的嫁妝,終究是件丟人現眼的事兒,他要真接了,日後可怎麼再見他親哥親嫂哇!林寶晚上回屋裏翻開炕席,將這些年攢得幾張毛票攥在手裏,趁著天黑溜去了他大哥家。
林寶到底沒碰上他哥。林民氣走了老李頭,回屋收拾了一下炕上地上,便趕緊拴上門去了鍾家村。
秋日晚上的月亮既大又圓,路兩邊的花生地苞米地裏已經收得差不多,平晃晃的地裏偶爾隻見幾個秸稈垛子,平白顯出了幾分蕭瑟。
翻過山頭,前麵坡上有片山棗棘子。林民想起玉秀愛吃棗子,便停下來就著月色摘了兩兜子山棗。
那個年代沒有多少娛樂節目,農村的晚上歇息得更早,不過晚上八點左右,吃過飯後的村人便漸漸熄了燈火。是以,林民九點多到鍾家村時,整個村子已經安靜得不行。不過好歹在這兒生活了近二十年,這裏的一磚一瓦林民都熟悉至極,輕巧地避開那些家裏養狗的門戶,半分沒有驚動鄰裏,便熟門熟路地到了玉秀娘家。
玉秀家的格局頗為大氣,正北六間大瓦房,圍著院子,前麵還有一片平房,玉秀沒出嫁前就住在靠西邊的一間平房裏。正屋裏早已熄了燈,院子裏還養著狼狗,可林民卻知曉怎麼悄沒聲息地溜進這屋裏。他脫掉鞋子,翻過西牆,從褲兜裏掏出半塊餅子,扔給從窩裏出來正要哼哼的狼狗。那狗也認識林民,叼著餅子撇都沒撇他一眼,轉身又回了窩裏。
林民提著鞋,腳上無聲地朝玉秀住的平房走去。
可屋裏等著他的,可不單單是玉秀一人。
林民剛推開門,屋裏的燈便隨之亮了。玉秀她老子、她哥嫂、她大姐,還有她弟弟全都坐在炕頭上瞅著他。看著一屋子人臉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林民忽然覺得自己手上提著鞋、光著腳丫的模樣格外滑稽。
就像雜耍班的猴子正在奮力搶花生,偏偏別人都當是場逗笑的把戲。
玉秀嫂子扯了扯嘴角,算作是笑,話裏卻半分不客氣道:“咋地,二妹夫,在家分完俺小姑子的嫁妝了?咋地,是不是不夠分的?準備來老丈人家再尋麼些呀!”
玉秀她老子臉上更不好看了,兩口子過日子上牙碰下牙,那是常有的事兒,玉秀她嫂子這話一出,真將人得罪狠了,難不成小兩口還能不過了?這才成了幾日的家!
玉秀她哥拿胳膊肘子頂了她嫂子一下,示意她少說兩句。玉秀嫂子撇撇嘴,想回上幾句,瞥見自家公公臉色更差,到底沒敢再開口。
屋子裏一時安靜了下來,隻剩玉秀偶爾抽泣地擰鼻子聲兒。
林民覺得整個臉上都燒起來了,真真是自個兒作踐著麵子給人踩了!他忽然有些理解當初老李頭對他舅舅的不待見了,這群光澆油不滅火的東西,還真見不得人家一點兒好!
玉秀老子摸出旱煙鍋子,吧嗒了幾口,又低頭按了撮煙絲。
林民玉秀便緊緊地盯著老頭的一舉一動,像是在等官老爺宣判,又仿佛帶著無限希翼,好像隻他一開口,事情便能解決了一般。
玉秀老子眼風掃了下自家閨女,嘖,那擔心緊張勁兒藏都藏不住,心裏不是不歎氣,自己本就不同意這門親事,林民小夥兒雖好,是個能幹活兒會過日子的後生,可架不住他老子娘太偏袒小的,閨女嫁過去,日裏過日子,那就得處處受氣!可再強強不過女大不中留啊!娃兒的心都跟著走了,再說什麼也沒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