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真是當年卦半天的神卦,還是林民的運氣著實不錯。除了種草莓,這幾年村裏多數人家大棚裏種得都是香瓜,因這,馬莊鎮還被評了個“香瓜之鎮”,“伊麗莎白之鄉”。開頭兩年,效益還不錯,一個嶗山棚下來,最少能掙個兩三萬,可隨著種瓜戶數量的增多,收購商與批發商銜接又不算融洽,林民出來幹活的第二年,也就是青雲正好大學剛畢業的時候,香瓜價格直接降到了往年的一半,不少人家一年下來連本錢都沒收回來。更可恨的是,接下來一年,供銷社又出了假種子,不少人家種出來的香瓜不是成了綠皮瓜,就是直接連瓜都沒結,爬了一地秧子。這番下來,整個丁槐村,沒有一家不是虧本的。
這時候,大夥兒又打聽到外出務工掙錢也不少,不少漢子又起了出門打工的心思。至於家裏的大棚,說實話,這世上雖有男女之分,可真正在農村幹起活兒來,那婆娘未必比漢子幹得少,有那兩邊都不想放的,便直接尋思著先在家幫著把大棚起起來,再外出打工,這樣兩不耽誤。於是,林民上班的隊伍裏又多了四五個村人。
時間轉眼又是一年,這一年青雲終於在市中心醫院穩定了工作,當年跟青雲談對象的蘇南也考進了本校附屬醫院,進了骨科。十一長假時候,青雲還帶著蘇南回了趟村子。玉秀見蘇南文質彬彬,家世還不錯,對著青雲的小性子又頗為忍讓,倒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而還在學校裏讀碩士的青騰,則在這一年打了交流生出國的申請,當年年底便去了德國。次年青雲定親,也不過是通了個電話,道了聲祝福。
青雲撂下電話,雖然鬆了口氣,可心裏卻終究有些空牢牢的。
蘇南包完餃子過來,見青雲正坐在桌前望著手機發呆,便用沾了麵粉的手捏了捏她鼻子,倆人笑鬧了一番,那點兒傷感終究隨之被這家夥的無賴耍寶給壓了下去。
親事定在農曆八月初八,離結婚不過半年的功夫。蘇家在市裏給小兩口買了套九十平的房子,林民這邊沒有那麼大手筆,但為了姑娘在婆家能直起腰來,也咬牙拿出二十萬來給閨女置辦了一輛小轎車做陪嫁。
一切都在忙碌而平淡中進行著,直到這年立秋,正是一年最熱的時候,在化肥廠上班的林民出事兒了!
原來,下午上工時,林民被迎麵而來的卡車撞到,車軲轆從腦袋上壓過,腦漿都崩了出來。人,當場死亡。
有同村一塊在這上班的,知道李家媳婦身子骨不好,不敢直接打電話給玉秀,便先將消息告訴了林寶。林寶雲芝接到信兒,匆匆忙忙趕到大哥家,這回子玉秀正在院子裏擇韭菜,今晚林民輪班回來,玉秀打算著包頓他愛吃的韭菜雞蛋餃子。
林寶夫婦進來時,玉秀還笑嗬嗬地打招呼,問雲芝是不是聞著韭菜味兒過來的,今兒晚上誰都不許走,華子也叫過來,在她家吃完餃子再回去。
雲芝雖然潑辣,可這些年處下來,妯娌之間好比那親姊妹,終究有著感情。見玉秀一臉笑嗬嗬模樣,張了張嘴,好幾遍都沒說出話來。
林寶是個木訥的,自家媳婦不說話,自己更是茶壺的餃子,道不出個一二三來,隻是紅著眼圈瞪著玉秀不說話。
玉秀見兩人這樣,不禁心裏一陣緊張,“咋了?莫不是,老太太出啥事兒了?”
雲芝捂住嘴巴,搖了搖頭,林寶眼圈也更加紅了。玉秀心裏一陣不好,聲音開始有些顫抖,“雷達!是不是雷達咋了?這會子,這會子也該下學了,咋地雷達還沒回來?雲芝,恁跟俺說實話,是不是雷達,雷達出啥事兒了?”
雲芝“嗚嗚”地哭了出來,林寶蹲在院子裏,低著腦袋悶悶道:“嫂子,是俺哥,俺哥出事了!”
玉秀手裏的韭菜全掉在了地上,起身抓住林寶胳膊,聲音有些高亢尖利,“恁說啥?恁大哥咋了?啊?他到底咋了?啊?那個混蛋咋地了?!”
雲芝上前抱住玉秀,哭著道,“嫂子!嫂子,別這樣,別這樣!大哥走了,你還有青雲姐弟倆呢!嫂子!”
玉秀隻覺心裏被撩撥起的弦顫啊顫的,雲芝這話一出,啪的一聲,弦斷成兩半,一半狠狠地插在她心口上,一半□□了她眼珠子裏。
玉秀連哭都哭不出來!
隻在嘴裏喃喃道:“你們胡說!胡說!林民在廠子裏上班呢,離咱村幾十裏地呢,要真出了事,怎麼會隻你們曉得?你們胡說,都在那胡說!……”說著,也不管兩人嘴巴一張一合地說話了,隻急急地回到屋裏,抓起電話來,哆哆嗦嗦地給林民的手機打起了電話來。
十一個手機號碼,玉秀心裏早背得滾瓜爛熟,隻是現在腦中早是一片空白,那電話號碼仿佛河裏跳躍地魚兒般,明明在腦中徘徊,卻怎麼也抓不住它們……玉秀努力讓自己平靜,顫顫悠悠地摁了幾遍,每次聽到電話那頭傳來,“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心裏便又僥幸鬆氣又緊張多疑。如此反反複複多次,連跟進來守在一邊的雲芝都看不下去了,抓住她的手指,幫她摁下那一串數字,電話裏一會兒便傳出了一陣嘟嘟聲,又一會子,雲芝都感覺出握著的妯娌那隻手上滿是虛寒了,電話的那頭才被接起,是鄰居劉國剛的聲音,都不用玉秀開口,那邊劉國剛便道:“嫂子,人已經送醫院了,大夫說,讓家屬趕緊過來看看,好火化!家裏還是趕緊商量一下,帶著孩子過來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