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濁海劫灰(3)(1 / 2)

3.醒著做夢。

這個周末剛好是冬至節氣。

我的父親沈長夏提前兩天就親自打電話吩咐我回家吃飯,我知道這肯定是因為爺爺從郊縣到主城來了。爺爺從市委退休之後就獨居在涪陵,一直在做長江三峽文物保護複原的工作。他是十分清雅之人,一雙兒女的名字都來自唐詩,沈長夏的名字化於杜甫的詩句——

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

我跟沈長夏之間一直都有隔閡,尤其是在媽媽去世之後的這幾年。

陸子琳是在媽媽去世之後嫁給沈長夏的。事實上,從大學開始,我便從家裏獨立出來,也很少會回去。他們結婚之後一直沒有孩子,我聽姑姑說,最近幾年,陸子琳一直在做試管嬰兒,隻是沒有成功。

沈長夏下海經商之後,生意越做越大,房子換了又換,如今住在主城江北山腳下的別墅。他們搬家之後,我還從沒有來過一次。

我開著車從主路徑直駛上一條岔路的行車道——

眼前漸漸出現一片並不大的草坪和一棟老歐式的磚灰色古堡型別墅,房前立著一個小小的歐式噴泉,噴泉是傳統的白色,一個卷發的外國小孩拿著漏嘴型的水瓶,活像大衛的縮小版。居住環境的奢華程度總會隨著經濟際遇的變好而增加。

但是,這一切都不會再跟我有關係。

我仔細核對一眼門牌號,等著複古的雕花鐵門緩緩打開。停好車,我拉開車門,大樂/透從後排跳下來,站在原地舔了舔舌頭。

乍然麵對陌生的環境,蠢狗沒敢立刻動彈。

其實,我並不想帶大樂/透過來,隻是陸子琳打電話的時候提了一句,她最近賦閑在家,總是覺得十分孤單,所以也想養一條狗,想看看大樂/透。我便順勢而為的答應了。我平時也很少對他們的決定有反駁。

爺爺說,家和萬事興。

穿過對著門的歐式長廳,我看到早早過來的顧嘉言。他正坐在窗下的棋盤前陪爺爺下棋。廚房裏不知道在做什麼食物,空氣中到處都彌漫著奶油混合著桂花香的甜腥之氣。

我沒有立刻走過去。遠遠望著——

顧嘉言的氣色還是不太好,爺爺倒是心情舒暢的樣子,甚至有些談笑風生。

他鼻梁上架著一副老花眼鏡,從客廳的福州脫胎漆器擺件談到平遙古城的推光漆器,又從晉商談到徽商,再談到曾國藩家訓。顧嘉言默默地聽著,偶爾受教的附和兩句。他執黑棋,在棋盤上填了一個空眼,長長的眉睫下,目光冷清,仿若青玉。他的雙手端端正正地放在膝上,白皙的臉龐幾乎沒什麼血色。

他在長輩麵前一向比我有辦法,爺爺最喜歡的小輩就是他。

我在他們跟前晃悠了兩圈,跟爺爺打招呼。

爺爺抬頭覷了我一眼,擺手示意我過去坐在他對麵,又對顧嘉言說,“你這棋路,自從微微進來之後就亂了,十步之內敗象必露。我聽你媽媽說,前幾天你是因為微微才生病住院的。這小丫頭又怎麼惹你生氣了?”

我心中一緊,沒敢立刻接話,鼓著嘴坐在一旁沒有吭聲。

顧嘉言素白的臉龐一低,否認道,“沒有的事。我的身體狀況這麼多年都是這樣,跟微微有什麼關係。”他又在棋盤落下一子,將周圍的白子雲淡風輕的拿掉,誘敵深入然後全部殲滅,勾著唇角說了句,“爺爺,你輸了。”

我支著下巴趴在棋盤上,像以前一樣認真幫他們計算勝負,添油加醋道,“爺爺,你隻輸了我哥三個半子,還好,沒有很慘烈。”

太陽偏西,照的穹窿下的遠山一片淡金,看上去暖意融融。

沈長夏一直沒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