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愛與誠(4)(1 / 2)

4.明多之處暗亦多,歡濃之時愁亦重。

我沒有留在醫院陪護,顧嘉言執意讓我去設計院上班。

我不敢忤逆他,也出於不想讓姑姑本就不穩定的情緒更加激動的目的,便順從的答應了。顧嘉言是姑父跟前妻的孩子,這就難怪姑姑遠嫁的那幾年,爺爺對她一直冷淡的態度。一場雨不動聲色的下了整整一個晚上,帶來令人呼吸都覺得凜冽而稀薄的冷空氣。

整個上午,我都是心不在焉的不在狀態。

繪圖的比例尺直接弄錯了一個刻度,搞得全部方案都要返工,幸好沒有牽扯到別人。

接近正午的時候,趙院長跟我分派了任務。

他讓我開車載陸子煜去渝中區的美術館看一個畫展。其實,趙院長倒不是刻意的想亂點鴛鴦譜進行拉郎配,隻是因為陸子煜的手傷嚴重不能開車,本來也可以派司機過去,但是又因為我的導師也會過去,我就成了最適合的陪同人員。

出門的時候,天氣已經放晴,冷晴。

我直接從醫院過來,還穿著昨晚那件寬大的羊毛披肩,頭發隨便抓成亂蓬蓬的丸子頭,戴了一副寬大的黑框眼鏡遮擋紅腫的眼角,有些不修邊幅。山城冬日的陽光,衝破天空中的層層迷霧,從厚重的雲層中照射下來,細膩而明亮,如此奢華。

我站在設計院的階梯前仰頭抬手透過指縫眯著眼看了一會兒久違的陽光。

陸子煜何時出來我都沒有察覺。

他著迷似的在背後注視我動作良久。

我訕訕的放下手掌,從隨身挎包中翻出車鑰匙。

陸子煜上車前,遲疑片刻,還是跟我道歉:“微微,昨天的事情,對不起。”

我已經坐在了駕駛位,搖搖頭,沒有作聲。我看著陸子煜扶著右手慢吞吞的挪進來,便低頭幫他調整了座椅的位置,好讓他能更舒服一點。

我等了很久,他都沒有動作。

我看了一眼他僵硬在一旁,不能做任何動作的右手,隻好探身過去幫他拉上了安全帶。

這是一個非常曖昧的動作。

一時之間,我們之間距離非常近,我的鼻尖縈繞的都是他身上清新好聞的須後水的味道,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便下意識抬眼看了他修長白皙的脖頸,果然不出所料有幾處細小的剃刀的刮痕。

我總是刻意的回避他,對他的付出選擇通通忽視。

我發動車子,看一眼他右手臂上厚重的繃帶,還是問了句:“你手上的傷怎麼樣?”

陸子煜牽牽唇角,低聲說:“拍過片子了,趙院長幫我找了好幾位骨科專家看,他們都說隻是輕微骨折,休息一段時間就好了。”

他又安慰我一句:“放心。“

我並不知道是否真的如他所說那般輕描淡寫。

因為展廳的麵積很大,即使人流量大也並不顯得擁擠。我四下逡巡了一圈,陸子煜的身高相當惹人注目,他身旁站著的蘇紅老師正低頭關切的詢問他的傷情。我停好車子進來,簡單的跟導師打了招呼,她遇到熟人,去了另外一邊。

我隻好跟著陸子煜的腳步,漫無目的的在展廳內四處轉悠。

他最終在一幅畫前停駐腳步。

那是豐子愷的《白頭相見》,小小的一幅,禁錮在一個尺寸相當的畫框之中。

陸子煜問我:“微微,你還記得你曾經跟我說你想在鄉下做一幢房子的願望嗎?”

我想起那年悶熱的盛夏,我抱著半塊冰凍的西瓜,坐在自習室最後一排的位置上,頭頂是吱吱呀呀的老式電扇葉不停的轉,身旁是認真畫圖的陸子煜。

我用勺子挖一口送到他嘴邊,他嫌涼,沒有吃。

我自以為是的用最小的聲音說:“如果條件允許,我想在鄉間做一幢房子,是那種白色的塗滿了石灰的小樓房。就在老家的村子裏,圍起一片庭院,院子裏有高高的梧桐樹,夏天的田間有吃不完的瓜果,我要躺在梧桐樹下的椅子上揮著蒲扇納涼。”

我們的竊竊私語引來前排不滿的白眼側目。

他拿起畫筆刷刷幾下就出來一副國畫風格的草圖。

我捂著嘴巴誇張的喊道:“呀,陸大師,這幅畫好像出自豐子愷之手。”

我不能再任由回憶泛濫。

我搖搖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我都不太能記得起來了。”

陸子煜臉上的笑容凝固片刻,又恢複了慣常的溫和淡漠,“豐子愷的畫好,文章也寫得不錯,悲天憫人之中又有無限生機。”

我點頭附和。

他繼續說:“尤其讓我印象深刻的是他在《人間情味》中的引用的一段話,是夏目漱石說的,他說,人生二十而知有生的利益,二十五而知有明之處必有暗,至於三十的今日,更知明多之處暗亦多,歡濃之時愁亦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