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周慕岩此刻卻像是聽不見她的話,又像是深陷回憶拔不出來一般,繼續輕喃著:“……我就那樣從二樓俯看著他呈大字形狀躺在地上,鮮紅的血瞬間就在他的身下蔓延開來,我腦子一片空白,隻是怔怔地保持著伸出手去抓他的姿勢,就那麼看著他,看著躺在一樓地上被鮮血包圍的他……緊接著,大廳裏的人越聚越多……一時間,慌亂的尖叫聲,痛苦的哭喊聲,憤怒而悲痛的責問聲響徹整棟宅子……”
“再後來,我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很久,也許隻是幾秒鍾,我也不知道是誰把我帶下了樓。我被一圈人圍在中間,那些人看我的眼神中,有的是不可置信,有的是充滿著悲憤和恨意,還有的是幸災樂禍,那麼多雙眼睛中,對我含有善意的愛的眼神少之又少。即使是時隔十八年,我還然記得清清楚楚……”
“我當時整個人都是傻的,我不知道他們為何用那些眼光看我,我隻是因為目睹了慕堯的墜樓而覺得害怕,我渾身都在發抖。直到……我聽到竟然有人指著我說,說她親眼看到是我伸手把慕堯推下樓的時候,我才漸漸回神,我看著指證我的那個人,那是老宅的一個年輕的女傭人,在她‘勇敢’地指證我之後,竟然又有好幾個下人都異口同聲地說看到是我把慕堯退下樓的。”
“我記得當時正趴在慕堯身邊痛哭的母親,聽到她們的話,一下從地上爬起來就撲向了我,她身上沾滿了慕堯的血,一時間弄的我身上也都是鮮紅的血。那個時候的母親,心裏也許還沒完全誤解我是導致慕岩死亡的直接凶手,她抓著我,看向眾人,喊叫著,‘不,怎麼可能是慕岩?不是他,不是他!’,喊完了,又像是不自信一般,看著我,悲痛地問我,‘慕岩,不是你對不對?不是你對不對?你告訴媽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知道那幾個下人他們為什麼冤枉我,我也不知道要怎麼解釋,我隻能一個勁兒搖頭,卻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嗬……”說到這裏,周慕岩突然輕輕笑了一聲,隻是那笑聲顯得既悲涼又絕望,“可是這個時候,二嬸居然也站出來說,她也看到了是我伸手推了慕堯的,還說那個時候她剛踏進一樓大廳的門,一抬頭就恰好看到我把手伸向慕堯,然後慕堯就墜了下來。”
“還有三嬸兒……雖然她不像二嬸那般直接就說是我把慕堯推下了樓,她隻是說她也看到了我朝慕堯伸出了手,但不知道我是要推慕堯還是要拉慕堯……嗬,雖然她說的模棱兩可,可是也證明了我真的向慕堯伸了手。但,這個時候,有了前麵幾個人的證詞,已經沒有幾個人相信我伸手是想去拉住慕堯的,在他們的心裏,已經先入為主地相信我是去推慕堯下樓的!”
“再加上後來,有人把我曾經無心說的那句‘如果沒有慕堯,那我就是未來家主了呢’重新提了起來,他們就更加相信我是因為嫉妒覬覦慕堯未來家主的身份,所以就伸手把他推下了樓。”
“母親聽了之後,隻對我說了一個你字,就氣火攻心地暈倒了過去,所有人就更是亂成一團。我想撲過去叫媽媽,可是卻近不了母親的身,爺爺更是下令讓人把我架起來關進了家裏那間小小的地下室。”
“地下室很黑,裏麵隻有一盞小小的燈光昏暗的燈泡,我一個人縮在一個角落裏,坐在地上,我感到很冷,雖然當時是夏天,可我還是覺得冷,像是掉進了冰窟一樣。外麵的情形我看不見,外麵的聲音我也聽不見。我不知道我在那個地下室裏待了多久,或許是幾個小時,或許是幾天,我也不知道在這段時間裏外麵發生了什麼。反正等我被人再次帶出來的時候,我已經昏昏沉沉,走路都走不穩了。”
“主宅的一樓大廳已經沒有了慕堯的屍體,就連那流在我記憶裏的鮮紅的血也不見了,地上幹幹淨淨,絲毫看不出這裏不久前曾經出了命案,鮮血滿地!而我再次見到母親的時候,她也已經精神崩潰瘋癲,也不再是以前那個溫柔慈愛的母親。”
“當時她看到我,從樓上衝下來,先是把我一把抱在懷裏哭著喊我慕堯,然後又一臉悲憤地指責是我殺了慕堯。從那以後,她每見我一次,她的意識就在我的身上在我和慕堯之間來回轉換。最後的最後,不知是哭得累了,還是又氣火攻心,就會暈倒過去。”
“又過了兩天,爺爺就把我送到了一家福利院,似乎想讓我跟周家徹底隔離開來,任我在那裏自生自滅。可是,後來我從福利院逃跑了一次,也許他覺得福利院對於周家來說還是太近了,而且又都是在雲城的地盤,或許是害怕我以後會再從福利院逃回周家,於是就索性把我送去了美國,這樣,即使是我再想跑回周家也是心有而力不足了吧?”
“把我送去美國,周家表麵上是以送我出國留學為名義的,其實就是想讓我自生自滅,甚至他們想的或許是我客死他鄉更好!所以,名義上的學費他們是付了的,可是生活費卻一分錢都沒有給我。所以剛到美國的時候,我為了賺生活費,一天裏除了上課,其餘的時間都用來打工,一天打好幾份工。那個時候,我還不到十歲,就會經常受傷,也經常累得生病。有時候太累了,身體上和精神上都會承受不住,我甚至想過就那樣病死算了,可最後,我都還是咬牙堅持過來了。”
故事講到了這裏,他生命裏那段最痛苦恐怖難熬的噩夢已經過去,周慕岩的內心已經逐漸地平靜了,聲音也淡定了下來,
“再後來,我就慢慢習慣了,再再後來,我漸漸長大,那段艱難非人的日子已經熬了過去,就算沒有家人,就算沒有周家的幫助,我一樣能活下來。”
他看向蘇知愉,伸手牽過她的,“其實,這件事我早就想跟你說的,可是一來我對於回憶這段往事很是恐懼,二來我怕,我怕你知道了之後,會像他們所有人一樣不信任我,覺得我是殺人惡魔,我怕你會因此怕我,想要離開我!所以我一直都在拖著不敢跟你說。至於我為什麼騙你說母親隻是身體上的小毛病,而不告訴你她精神有問題的事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