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年讀朱自清先生的散文《看花》,文章是這樣寫的:“夏天的早晨,我們那地方有鄉下的姑娘在各處街巷,沿門叫著,‘賣梔子花來。’梔子花不是什麼高品,但我喜歡那白而暈黃的顏色和那肥肥的個兒, 正和那些賣花的姑娘有著相似的韻味。梔子花的香,濃而不烈,清而不淡,也是我樂意的。”
汪曾祺先生寫的梔子花最有趣。在《夏天》一文中:“凡花大都是五瓣,梔子花卻是六瓣。山歌雲:‘梔子花開六瓣頭。’梔子花粗粗大大,色白,近蒂處微綠,極香,香氣簡直有點叫人受不了,我的家鄉人說是‘碰鼻子香’。梔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撣都撣不開,於是為文雅人不取,以為品格不高。梔子花說‘我就是要這樣香,香得痛痛快快,你們管得著嗎!’”
文字裏的花香隻能想象,再想聞梔子的花香,也須來年夏天了。
第五節石榴花開
院子裏的梔子花很快開了又敗了,而街頭馬路兩旁的石榴花開得正盛。據說,這座城市的市花就是石榴花。世間有那麼多名貴花卉,卻偏偏選中石榴花做市花,真是讓人有點百思不得其解。不過,我對這種鄉村常見之花,不但有一種親切感,而且動輒牽起許多回憶來。
印象最深的是兒時的一首兒歌:“月亮走,我也走,我幫月亮提花簍,提到大門口,打開窗戶摘石榴,石榴一條心……”至於後麵的幾句,自己則忘卻了。隻記得自己長大後,每年夏夜在老家的曬穀場上納涼時,還能聽到有孩童在唱這首兒歌。自幼雖諳熟這首有關石榴的歌謠,但自家並不曾種過一棵石榴。倒是兒時的一位好夥伴家門前種有幾棵高大的石榴樹,每當花開時節,萬綠叢中數點紅,煞是動人。那時,每天吃過中飯,我就會去邀他一塊兒上學。由於怕他家的那條惡狗,每次隻在那幾棵石榴的綠蔭下等他。從花開等到花落,再等到果熟,年複一年,直到小學畢業。後來,這位好夥伴成了我的表姐夫。偶爾提起這段往事,他滿臉狐疑地問道:“是真的嗎?”聽後,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湧上心頭,為兒時的友情,也為那幾棵今猶在的石榴。
中學時代,我一直在校住讀,加上功課特別忙,還有升學的壓力,自然無暇念及石榴這一勞什子了。念大學時,同寢室裏有兩位同學來自山東,他們的家鄉都盛產石榴。每年石榴成熟時節,總要從家中帶許多來,我自然也會一飽口福。山東的石榴個大、子多,味特別甜,吃後隻覺得滿口生津,齒頰留香。畢業後來到這會座城市,想不到又在寬闊的馬路兩旁見到了這都市裏並不常見的石榴。究其原因,自是得益於它被定為市花的緣故了。所以,它們才能在這座城市生根、發芽、開花、結果,並裝扮著城市的風景。我輩之人,才有幸重新從中覓得一點久違的精神慰藉。
其實,石榴不僅隻有花可以成為一種觀賞的風景,而且它的葉子也是非常可觀的。春暖花開時節,它的葉子初開呈絳紅色,在一片翠綠色中顯得尤為醒目。一旦葉片長大,就回複為尋常的綠色,與其他葉子的顏色沒有什麼兩樣。而深秋時節,它的葉子,則一律變成了金黃色,在禿樹枯枝的映襯下,一樣顯得格外惹眼。西風過去,地上一片金黃,讓人有不盡的遐想。但不出數日,葉落樹禿,隻有幾枚卵大球狀的石榴掛在枝頭,在風中搖擺,直至被風雨打落。麵對此情此景,我每每會在蕭瑟的西風中,於街頭駐足欣賞,深思良久。
在大家的印象中,石榴花應該是火紅的。如東坡寫道:“石榴半吐紅巾蹙”,《金瓶梅》中也有詞雲:“海榴點點胭脂赤”。蘇舜欽更是誇張:“石榴花開透簾明”。其實,石榴除了紅色的,還有黃色的,白色的。不過前者是正統的顏色,後二者也許是變種吧。石榴又名安石榴,我疑心是否與宋代那位大文學家與改革家有著某種內在的聯係,或者他是否與石榴之間有某些逸聞趣事。但尋遍典籍,卻沒有占到明文記載。
第六節白色香花
薑花,我是沒看到過,但我看過幾幅油畫和水彩,覺得和白色的劍蘭有點像,卻茂盛蓬勃許多,如果劍蘭是一支一支的,薑花絕對是一蓬一蓬的,花朵好像要大一點,也開得徹底,開到荼蘼,煙花一般的盛極而衰,然後就墜入無邊的寂寞,萬劫不複。
然而未見其顏麵形態,就如畫上和書上的女郎,畢竟是隔了。香氣也是抽象的,隻能在遙遠的想象中縹緲。而時下正當季節的梔子,茉莉和白蘭花,濃濃淡淡的香氣卻是一絲一絲體貼入微的溫馨,仿佛溫柔羞怯的鄰家姊妹,可以執手耳語親近如閨中密友。
一說起梔子花,我就想起了細雨霏霏的江南,其實這三種花都很江南。初夏的細雨把天地間洗得瑩潔透亮,小橋流水,岸邊尋常巷陌隱隱幾戶人家。蜿蜒的青石小徑兩旁斑駁老舊的門牆內卻不知藏著幾多青碧欲滴的心事,如這雨中愈發鮮嫩芬芳的花樹,梳著烏黑發辮的少女靈潔的雙眸中滿是歡喜,玉白的手指摘下一朵送到鼻端輕嗅,忙忙地回身嬌語:“姆媽——梔子花開了,好香啊!”
今年是閏二月,我曾欣喜無端地多了一個月的春天,其實這不過是自欺欺人的快樂,花事並未遷延,春歸的腳步也並不曾遲疑。但不知為什麼,今年的梔子花好像開得特別晚,暮春時節就開始想念梔子花,直到六月中才在街頭看到她的影子,潔白的初綻的花朵襯著綠玉般的葉子一小把一小把地放在賣花老太太的籃子裏。一個暮雨的黃昏,我曾以3元錢的價格買了滿滿一懷的芳馨。那些花五朵紮成一束,四周襯著許多綠葉,有的含苞有的初綻,賣花的老太太給了我七束!她說她家裏好幾畝地都是種的梔子花,每年就是這個季節收獲,我不禁對那細雨中一望無際的花樹向往不已,那會是怎樣一片芬芳的海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