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3)

一般說來,即便是在威尼斯警察局這幫沒精打采的職員中,像“馬蓋拉發現易裝癖男妓,頭部臉部均遭致命猛擊”這樣的新聞也是會轟動一時的——特別是正逢漫長的八月假,此時的案件要麼就是趨於減少,要麼就是增加些夜間偷盜、破門行竊之類令人厭煩的老一套。可是,今天,另一條驚世駭俗的大新聞像團火一樣燒遍了警察局的走廊,想要取代它的位置,那樁案子還遠遠不夠駭人聽聞。事情是這樣的:警察局副局長朱塞帕-帕塔的太大瑪麗亞-盧克雷齊亞-帕塔在上周末離開了共同生活了二十七年的丈夫,住進了米蘭的一幢公寓,而這房子的主人——說到這裏,每位講故事的都要暫且打住,準備好向每一個對此還一無所知的聽眾拋出一枚“炸彈”來——是蒂托-布拉斯卡,意大利色情電影當年的重要奠基人,如今的主要運作者。

這消息就在那天早上從天而降,是由外事辦公室的一位秘書傳到大樓裏來的。她的叔叔就住在帕塔家樓上的一個小套間裏,聲稱在帕塔夫婦的對抗最終爆發的節骨眼上,他正巧經過他們家的房門。她的叔叔說,帕塔叫了好幾遍布拉斯卡的名字,威脅說此人但凡敢來威尼斯,一定要把他抓起來;帕塔太太以牙還牙,揚言不僅要跟布拉斯卡同居,還要當他下一部電影裏的明星。那位叔叔一路後退上了樓,在接下來的半小時裏,他一直在磨磨蹭蹭地開自家的大門,而帕塔夫婦則不斷地你來我往,互相威嚇。這場對峙直到一艘水上出租船泊在了巷尾、帕塔太太離家出走才告一段落。

帕塔太太下樓的時候,身後跟著六隻箱子和一串咒罵——箱子由出租船駕駛員拎著,至於帕塔的咒罵,在音響效果同隧道不相上下的樓道裏拾級而上,直傳到那位叔叔的耳朵裏。

禮拜一早上八點,消息傳到了警察局。帕塔本人跟在這消息後麵,於十一點到達。一點半,關於易裝癖的電話打了過來。可那時候,大多數職員已經去吃午飯了。有些職員一邊吃一邊對帕塔太太未來的銀幕生涯展開了天馬行空的遐想。在一張桌子上,有人拿警察局副局長平易近人的程度打賭,誰要是膽敢第一個跑去問副局長,他太太的身體好不好,誰就能贏到一萬裏拉。

易裝癖男妓遭人謀殺的事,圭多-布魯內蒂先是從副局長帕塔本人那兒聽來的。帕塔在兩點半的時候打電話把布魯內蒂叫進了他的辦公室。

“我剛才接了一個從梅斯特雷打來的電話。”帕塔讓布魯內蒂坐下來以後告訴他。

“是梅斯特雷嗎,長官?”布魯內蒂問。

“沒錯,就是利貝塔大橋另一頭的那座城市嘛。”帕塔猛地嚷起來,“我想你肯定聽說過的。”

布魯內蒂想起了早上聽說的帕塔出的事,便決定不去理會他的這番評論。“他們為什麼打電話給你,長官?”

“他們那兒出了樁謀殺案,沒人調查。”

“可他們的人手要比我們多啊,長官。”布魯內蒂說,心裏也拿不大準帕塔對於兩座城市警力的運作情況到底知道多少。

“這個我知道,布魯內蒂。不過,他們有兩個警長正在度假,另一個在周末的一次車禍中弄斷了腿,這下子就隻剩下一位了,而且她——”帕塔的鼻子使勁地哼了一聲,表示對於這種可能性深感厭惡,“從星期六開始放產假,要到明年四月底才會回來。”

“那兩個度假的呢?想必可以把他們叫回來吧?”

“一個在巴西,而另一個好像沒人找得到。”

布魯內蒂想說,警察不管到哪兒度假,都得留下話,告知聯係方法,可是一見到帕塔的臉色,到嘴邊的話便改成了一句提問;“關於這樁謀殺案,他們跟你說了些什麼,長官?”

“那是個男妓。易裝癖。有人打爛了他的頭,把屍體扔在馬蓋拉郊外的野地裏。”布魯內蒂還沒來得及提出異議,帕塔便接著說,“你就別問了。那野地在馬蓋拉,可是屠宰場隸屬於梅斯特雷,就差幾米,所以歸梅斯特雷管。”

布魯內蒂不想在產權呀、城市邊界呀之類細枝末節的問題上多花時間。他問道:“你怎麼知道這是個男妓,長官?”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知道這是個男妓的,布魯內蒂。”

帕塔說,聲音提高了幾度。“他們怎麼告訴我,我就怎麼告訴你。一個易裝癖男妓,穿著女裝,頭部、臉部都給打得稀巴爛。”

“他是什麼時候給找到的,長官?”

作記錄一向不是帕塔的習慣,所以接那個電話的時候,他沒有費神去記下什麼來。案情並沒有引起他的興趣——男妓長、男妓短的——可讓他費神的是,這份活兒居然得讓他的人來幹。那意味著他們不管取得什麼成就,都得歸功於梅斯特雷。不過接下來,他想起了這些天來自己個人生活裏出的亂子,便打定了主意,也許這種案子應該讓梅斯特雷去出各種各樣的風頭——成為公眾注意的焦點。

“今天早上,我接到他們警察局打來的電話.問我們能不能處理這件案子。你們三個人在忙點什麼?”

“馬裏亞尼在度假,羅西還在研究博爾托洛齊那件案子的文件。”布魯內蒂一一道來。

“那你呢?”

“我是安排好本周末開始度假的,副局長。”

“那可以擱一擱。”帕塔說,那種不容置疑的口氣,把預訂旅館、買飛機票之類的事兒統統壓在底下了。“再說,這肯定是小事一樁。把那拉皮條的找來,弄一張顧客名單。凶手肯定在裏邊。”

“他們有皮條客嗎,長官?”

“不是娼妓嗎?當然有皮條客嘍。”

“那麼男的娼妓呢,長官?易裝癖的男妓呢?當然,假設他是個娼妓的話。”

“你憑什麼以為我會知道那種事,布魯內蒂?”帕塔問,話裏帶著猜疑,還比往常更添了幾分怒氣。這一下又迫使布魯內蒂想起了早上的頭條新聞,馬上轉換了話題。

“這電話是多久以前來的,長官?”布魯內蒂問。

“幾小時前。怎麼?”

“我懷疑屍體會不會給人動過。”

“在這種大熱天裏?”帕塔問。

“是,這是個問題。”布魯內蒂附和道,“屍體給送到哪兒去了?”

“我不知道。某個醫院吧。可能是翁布托第一醫院。我想他們是在那兒驗屍的。問這個幹嗎?”

“我想去看看,”布魯內蒂說,“還有案發現常”帕塔不是那種對小事兒在意的人。“既然這是一樁梅斯特雷的案子,你可得記住用他們的司機,別用我們的。”

“還有別的事嗎,長官?”

“沒事了。我敢肯定這是小事一樁。你在周末前肯定能收拾好行裝,自由自在地去度假。”這是典型的帕塔,對於布魯內蒂打算去哪裏、可能會取消怎麼樣的預訂一點兒都不過問。又是一些小事罷了。從帕塔的辦公室裏出來的時候,布魯內蒂注意到,就在他剛才呆在裏麵的那點時間裏,緊挨著辦公室的一個小休息室裏突然出現了一些辦公用具。一張大木桌擱在一邊,而一張小桌子放在窗戶下麵。他沒去理會這些,徑自下樓,走進警察們工作的辦公室裏。維亞內洛巡佐從他桌上的一堆文件裏抬起頭來衝著布魯內蒂笑了笑。“您根本就不用問,警長,沒錯,那是真的。確實是蒂托-布拉斯卡。”

聽到這番證實,布魯內蒂就跟幾小時前剛剛聽到這消息的時候一樣吃驚。假如“傳奇”這個詞沒用錯的話,那麼布拉斯卡真可算得上是意大利的一個傳奇了。他六十年代就開始搞電影,他那些血淋淋、陰慘慘的恐怖片的矯揉造作是如此模式化,以至於那些片子不知不覺都成了這種類型的翻版。不管布拉斯卡在製作恐怖片上有多麼無能,他可一點兒都不傻,麵對公眾對他電影的反響,他的回應竟然是製作出更加離譜的片子來:吸血鬼居然會帶著手表,看來是演員忘了脫下來了;德拉庫拉逃跑的消息竟然是打電話傳來的;還有那些動作機械、舞台腔十足的演員。布拉斯卡一下子就成了風靡一時的人物,人們對他的電影趨之若鶩,就想在裏邊識破點騙局,發現點破綻。

在七十年代,他調集了麾下所有表情機械的名演員,指揮他們一同炮製色情片。在這個領域,他也不見得高明多少。服裝上是沒什麼問題的,接著他很快發現情節也一樣,對於充滿創意的頭腦來說,根本沒什麼障礙可言,他隻是把那些老掉牙的恐怖片拿出來重新收拾一番,把那些盜墓者、吸血鬼和狼人變成強xx犯和性變態者,使得影院(盡管這回影院的規模小了一些)裏坐進了一批截然不同的觀眾,這些人對於發現年代上的破綻似乎一點兒興趣都沒有。

到了八十年代,意大利出現了幾十家新電視台,布拉斯卡就把新片子給他們放。考慮到電視觀眾會比較敏感,這些片子便多少收斂了些。此後他又瞄上了錄像帶。他的大名很快就成了意大利人日常生活中那些微小變化的一個組成部分。在電視遊戲節目中他是笑柄,在報紙上的卡通漫畫裏他是主角。不過,在對自己的成就作了一番周密考慮之後,他搬到了摩納哥,成了這個征稅合理的公國裏的公民。他對意大利稅務機構說,他在米蘭的一套十二間房的公寓隻用於招待生意上的客人。而從今以後,出現在那裏的將會是瑪麗亞-盧克雷齊亞-帕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