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百年前的婚禮(1 / 2)

宣統元年暮春三月,一個西南小城。

嗩呐聲遠遠響起,街頭兩個蹲在井邊洗衣的中年女子站起身,踮足翹首,隻見一行人正拐過街角,前麵四個漢子吹著嗩呐,後麵是一抬八人大轎,轎子牽紅掛彩,紅布垂簾上繡著一個大大的“囍”字,原來是一乘新人花轎,蹄聲得得,一匹白馬踏著碎步走在轎側,一個走在馬旁的長臉漢子手裏拉著韁繩,馬上騎著一個青年男子,長袍馬褂,兩根大紅帶子在胸前交叉而過,結成一朵大紅花,他滿臉喜色,看起來頗有幾分誌得意滿,轎後則是一行挑擔扛箱的人,除了騎馬男子,所有人都一色的綠褲紅褂,幾個孩子跟著隊伍跑動,笑叫道:“哦……娶新娘子嘍,娶新娘子嘍……”那騎馬新郎扭頭一笑,他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銅錢,向著孩子撒了過去,一群孩子頓時蹲地俯身搶拾,“劈劈啪啪”,隊伍中放起鞭炮,那牽馬漢子使勁拉住韁繩,象是怕馬受驚溜韁,那馬卻是鎮定自如,依然碎步前行,似是早已習慣了這番熱鬧場景,鞭炮聲中,四個漢子的嗩呐更是吹得搖頭晃腦,瞪眼鼓腮,街道上漾起一片喜氣,不一會,街道兩旁就站滿了看熱鬧的人。

顧淑惠坐在轎中,聽見鞭炮聲,她掀開蓋頭一角,輕輕拉開一角轎帷,偷眼向外望去,隻見人群熙攘,這條熟悉的小街因為她的到來此時變得無比的繁鬧,她微微一笑,輕輕放下了轎帷。

嗩呐聲漸漸遠去,人群也慢慢散去,兩個洗衣女人站在街口,看著漸行漸遠的隊伍,一個孩子跑向她們,“媽,你看!”他的語氣中不無得意,兩個女人看去,隻見他的手裏握著幾顆未炸響的紅色鞭炮,街中幾個孩子仍在一地散落的鞭炮紅紙中尋找撿拾,一個身穿藍布衣服的女人點了點頭,她道:“當心炸著手!”那孩子道:“我不怕!”他蹦跳著走開了,女人看著他的背影,歎了口氣,轉頭向站在她旁邊的另一個女人,“何嫂,這是哪家娶親呀?這麼排場。”她的語氣裏帶有幾分豔羨,那何嫂笑道:“城東半山鄒家。”“啊!”藍衣女人微微吃了一驚,“那就是鄒老爺的兒子鄒建晨?小時我見過他,如今大了卻認不得了。”她沉吟了一下,接著問道:“這娶的是誰家的閨女呀?”何嫂道:“西門外顧先生的獨生女兒。”“哦。”藍衣女人恍然,隔了一會卻笑道:“鄒老爺平日裏最講究門第身份,如今卻給自己兒子娶了一個教書匠的女兒。”何嫂不答,她眺望著遠遠上山的娶親隊伍。

山道上雖鋪著青石板,但花轎已是上下顛簸,嗩呐聲也低了下去,轎中的顧淑惠歎了一口氣,她真想取下頭上戴的這頂沉甸甸的鳳冠,隨著轎子晃來晃去,這頂鳳冠竟似越來越重,壓得她頭疼脖酸,她把頭靠在轎壁上,隻聽鄒建晨在轎外道:“穩住轎子,別晃,就快到了……”那牽馬的漢子喘息道:“少爺,您今兒個大喜,可這迎親的道真是遠,整整穿過了一座城,咱們一大早出發,這會早已經過午了,別說這幾個抬轎挑箱的兄弟,就是您騎的這馬,這會兒也直噴鼻息……”鄒建晨笑道:“鄒祿,哥兒幾個別嫌累,隻要把你少奶奶安安穩穩送到家,我個個有賞!”他話音剛落,那鄒祿大聲道:“大家聽見了,好生侍候少奶奶進門,一會少爺有賞!”幾個人齊聲道:“好嘞……”嗩呐聲重新大作,顧淑惠不由的一笑。

轎子終於停住了,八個轎夫放下轎子,用肩上搭的毛巾擦著汗,隻聽“咚咚”幾聲,聲音震耳欲聾,卻是門外放起了三眼火銃,顧淑惠伸手掩住了耳朵,嗩呐聲重新響起,人聲嘈雜,顧淑惠正了正頭冠,過了一會,她的眼前微微一亮,有人伸手掀開了轎帷,她端坐不動,有人輕輕拉扯她的衣袖,一個稚嫩的聲音叫道:“惠姨,下轎啦!”她聽出這是鄒建晨二姐的小女兒,顧淑惠的心怦怦跳動,這一下轎,她就成了鄒家的人了,從此她就有了一個新的稱呼,鄒家少奶奶。那隻小手又拉了拉她的衣袖,“惠姨……”她緩緩站起,一隻手扶住她的手肘,她慢慢探身出轎,邁上幾級台階,跨過一道門檻,扶住她的那個女人突然微微停了一下,輕聲道:“小心腳下……”那隻手托住她,她使勁向前跨了一大步,裙底感到一陣炙熱,她知道這就是喜娘告訴她的,進門後她需要跨過一隻火盆,她繼續緩步前行,垂眼看著地上鋪著的紅氈,這條路竟似沒有盡頭,終於那隻手扶住她站立著不動了,一時身邊賀喜聲四起,原來她已經進了正堂,她聽到鄒建晨的父親在連聲遜謝。

顧淑惠靜立不動,她隻能從紅蓋頭的下麵她看到她自己那雙繡著鴛鴦的紅鞋,感到十分氣悶,她的鼻尖微微滲出汗珠,過了好一會,終於一個宏亮的聲音高聲讚道:“吉時已到,新人見禮!”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顧淑惠隨著讚禮人的聲音盈盈拜倒,隨著讚禮人“拜,升……”的叫聲站立拜下,“送入洞房!”爆竹聲響起,嗩呐悠揚,喧鬧聲中,喜娘挽住她的手,慢慢牽引著她走出正堂,幾個女子笑鬧著跟在身後,顧淑惠仔細分辨她們的聲音,好象是鄒建晨的表妹堂妹,鄒建晨卻並未跟來,走了幾步,跨過一個門檻,空氣乍然清新,她輕輕舒了一口氣,腳下依然鋪著紅氈,但似乎已來到了一個花園,又走得幾步,上了兩層台階,喜娘推開新房的門,牽著她坐到床邊,那幾個少女圍著她嘰嘰喳喳地說著話,喜娘笑道:“好啦,走吧,走吧。”女子們嘻笑著退出去,“咿呀”一聲,喜娘掩上了門,隻聽腳步聲細碎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