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買笑之事,皇上向來隻對當今皇後做,貧尼……沒那麼大的福分。沽名釣譽半輩子才獲了一個‘賢’字,可不敢再學褒姒,德行敗壞,落得長門阿嬌一般下場。”
皇帝拗她不過,又柔聲道:“那……上次朝堂上見了國丈,說數年不見,夫人非常想念你,朕想著改天一家人坐下吃頓便飯,也讓你全家團聚一下,你說好不好?”
“今時今日……還有什麼顏麵再見家中高堂?”靜慈沉默半晌,搖頭歎道:“女兒不孝,此生步出紅塵,無根,無家,煩請皇上轉告家父家母,隻當沒有生過我這個女兒吧。”
“梓童!你究竟要朕如何?朕究竟怎樣做才能洗去你心中對朕的怨憤?你要朕做什麼,隻要一句話,你肯說,我便願意做!”
貞兒聽到此處,已然大驚失色,皇帝這個態度,竟像是靜慈說什麼他都會依了,那萬一靜慈真要皇帝廢後重立她該怎麼辦?皇帝真會答應麼?這麼烏龍,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當今皇後又該如何是好——
明明皇上平時對孫皇後也是寵愛有加的,怎麼在這裏又對著廢後說這種話?帝君之心,深不可測,果然如此!一瞬間,萬千寵愛的孫皇後似乎隨時都能被棄之如敝履一般,被傳為佳話的皇上皇後平日裏的濃情蜜意,此刻就仿佛是一場海市蜃樓般的謊言。
不禁使人迷惑。在這宮裏,就連皇後那樣美麗而聰明的女子,也不能夠相信自己千辛萬苦爭來的愛情麼……
立後廢後,全國矚目的大事,身為一代明君竟似將這事作為兒戲,貞兒很是費解,內心深處又有幾分好奇——倘若靜慈真的要皇帝重新立她為後,這皇帝會不會真做得出來?
“……昨日種種,皆若東流水,一去不複還。”
靜慈卻沒有向門外之人要任何東西,她靜靜坐著,神情寡淡,仿佛萬物都在心外。
“梓童……”
“皇上,走吧。”
心如磐石,斬釘截鐵。如此纖瘦的女子,卻咬牙將聖恩居於門外,讓貞兒不知是該敬她剛毅還是歎她癡傻。
浮萍說過,廢後從頭到尾都沒有爭。今天眼見著,貞兒算是信了。
這若換成是她,若換成是孫皇後,此刻無論如何也會打開門來迎進皇帝。他話已經說了,她要怎樣他就怎樣,哪怕要廢後都依她。一言九鼎,眼見著富貴榮華東山再起的機會近在眼前,就算是故意矯情此刻也該知道適度而止,除非,她根本不曾想過再與皇帝重修舊好。
這幸好是宣德皇帝呢!若換是一介暴君,這般冷淡,靜慈怕是不會有好下場了。
想著,貞兒貼著門,竟聽到了皇帝的聲音澀然沙啞,竟仿佛哭泣一般。
“朕承認……朕大錯特錯。可倘若知曉與你之間落得今天這樣,你連見我一麵都不肯再見,我……我當初絕對不會……”
“梓童,你我之間十餘年的情誼,你就真這麼狠心,全放下了麼……”
“還記得你初入王府之時,那日是個豔陽天,我才十三歲,酒席上第一次喝了那麼多酒,送入洞房,你就在裏麵。皇爺爺在這之前就每每和我說,說胡家的女兒是多麼賢德美好,我還不信——挑開喜帕的實惠,我便信了——”
皇帝說這話的時候,貞兒一直盯著靜慈,心說這是石頭心腸也該動容了。怎料她忽地站了起來,一把甩掉手中佛珠,臉上滿是憤怒。
“皇上不要再提少年之事,莫得玷汙了!”
竟是忽然從一片平靜變為疾風暴雨,毫無任何前兆,貞兒被嚇了一大跳,門外也突然寂靜了片刻。
而靜慈此刻卻如同洪水壓閘,一路傾瀉再不可擋,她煢煢孑立於大堂正中,慘白的臉色上終於有了一層紅暈,卻是激怒伴著羞憤,咬牙切齒。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