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佳人(1)(1 / 3)

密地之中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均有二人嬉戲過的痕跡。張少英來來回回的自穀中轉至傍晚,走倒河畔盡端,凝視著遠處快要西下的餘暉。盡端是一處高近百丈的瀑布。河中水流本緩,但一塊巨大的山石自山上傾塌下來,橫欄在兩山之間。河水受阻堆積,隻能順著巨石下的裂縫激流而下,至外形成一個大瀑布。昔日,張少英與小香曾在此有過山盟海誓。張少英曾發誓今生非小香不娶,小香推卻了。今日張少英才發覺小香拒不接受的原委,心中羞愧不已,甚有自此縱身而下的衝動。

然而又想起了瘦馬他們,如今他們過得是否安好?會不會受人欺負?張少英心中雖思念甚卻,卻不願就此離開。他仍清清楚楚的記得自己說過,會一直陪伴著小香。穀中依舊如春,但寒冷之氣卻越來越甚。

這處密地是當年張少英被宋瘦仁等人扔下高崖,順水流落至此所見。穀中新奇怪異之色,張少英雖不解其中之意。但見盡端石壁上所刻錄的文字,張少英卻也思索出這密地之所,是一對相愛甚深的夫婦曾在此隱居。隻是穀中所處之地,生活用具之物雖一應俱全。張少英與小香曾摸索數日,卻也未曾見過穀中可有過人煙跡象,想必他們早已死了吧。

小香自見穀中新奇之色,對此初來便甚為仰慕。常常期盼能與張少英廝守於此,無奈瘦馬眾人無所安居,二人隱居之事便一拖再拖至此,終至禍事臨頭才後悔莫及。

張少英每日自穀中來回走動,不住胡思亂想。時而自責落淚,時而發足狂奔,甚至自一處停留便是幾個時辰,渾然不知時日遷變。過了半月餘,張少英這才稍微平靜下來。這日張少英站在穀口的巨石下,抬頭凝視著那傾斜的巨石後壁。石壁上刻著四句七言詩。均是男女相依,白頭偕老之言。前一句:水月洞天雲深處,天涯海角飛煙絕。仙侶奇潭衣鏤盡,豈看羞紅巫山雨。水幽碧曲作靈光,劍引秋冬未盡時。河逐嬌兮依碧翠,醉飲亭奕笑紅塵:張少英曾分別問過數位夫子,對句中之意已甚為明白。想起自己曾問到那句仙侶奇潭衣鏤盡時,那位夫子頓疾呼不雅之壯,張少英不禁有一絲難得的笑意。

平靜的日子,張少英每日陪伴在小香墓畔傾訴心腸,整日卻無其它事可做。孤獨之感漸漸湧上心頭,恍惚之間,張少英才發現自己似乎已多日未與別人說過話了。這日,張少英靠在小香墓旁想起了瘦馬他們。武林之地一向是張少英竟羨慕又忌諱的,瘦馬等卷入其中卻不知是禍是福。然而這一切,均是因為慕秋白。不覺之間張少英已將心中的那份深深自責慢慢變成對於慕秋白的仇恨。仇恨是可怕的,無論是凡夫卒子,還是帝王將相,每個人的仇不一樣,恨都是一樣的。張少英並不知皇甫勳與慕秋白並非一夥,那晚之事也是所知不多。他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一切全都是因為慕秋白。

每日偶爾想起瘦馬他們,想起大家在一起的快活日子,張少英漸漸對所有人的思念之情越及越濃。穀中的孤獨之感讓少英急劇傾向於瘦馬他們的音訊。轉眼月餘過去,張少英自穀中的孤獨之感更為強烈。隻是張少英心中難以割舍小香,思索數日,張少英終決定出穀去。他不甘心,重重,大頭,每個人的身影都浮現在他眼前。是他自己沒保護好大家,他不能讓大家白死,他要報仇。盡管張少英知道他不是慕秋白的對手,但他不願就這樣窩囊的死在穀中。站在小香的墓前,張少英暗暗發誓,無論生死,以後每年他都會回來一次。他還要學寫字,因為小香的碑文還在等著他來寫。

張少英花費大半天的時日沿原路返回,拖著疲憊不堪的身子爬出石流窟外睡了大半宿,這才恢複了些精神。待到次日天明,張少英在臉上抹了些汙泥,摸回了狐山鎮。多日未見人煙,張少英倍感舒心。街上仍是平日那般安寧,隻是少了些鬧事的乞丐。張少英步入街尾,街上已有商鋪開始運貨出鎮。不知為何,張少英隻覺路過之人對自己似乎頗為關注,無論是誰,均會瞄上自己幾眼。這時突聽得一聲怪叫,原來一個正搬貨上車的車夫瞧見張少英似是嚇了一跳。張少英順眼看去,那人卻是葛青。月餘不見,葛青身上的蟄傷竟似已痊愈。

張少英正暗叫糟糕,不知葛青是否認出了自己。卻見葛青突然發狂似的沒命向鎮裏急奔。張少英正思慮是否躲避一下,迎麵走來一位白發鬢鬢的老大爺,卻是鎮上賣酒的張老爺。張老爺雖已年過六旬,身子卻健朗,他常說這是喝酒喝出來的,所以腰間總掛著個酒葫蘆。張少英對張老爺一向頗為敬重,他學會飲酒便是拜張老爺所教,平日二人關係倒也頗為融洽。張老爺緊緊地盯著張少英瞧了幾眼,問道:“孩子,你哪兒來呀?”多日未見人煙,聽得如此關心的問候,張少英不禁心中一暖。

正欲開口相詢,張老爺突拉住張少英的手走向一旁,問道:“小陰子啊,這些日子你都去哪兒了?那些孩子呢?”提起心中悲傷,張少英黯然說道:“我正要尋他們。。”張老爺惋惜的說道:“你不在這些日子,宋豬頭他們可又在亂市了。”若是往日,張少英聽得此言定會帶人上門鬧事,潑糞便,挖陷阱,耍無賴,能行之事似乎未有他不敢做的。然而失去了小香,失去的那些夥伴,這鎮上似乎再未有他能所留戀的。

寒噓幾句,張少英便告別張老爺,向鎮外的十八裏坡尋去。那是大頭,重重的身葬之地,張少英也不知那些死去的夥伴是否有人安葬。想起月餘來,若是諸人未入土為安,張少英心中更是悲憤難禁。十八裏坡是一處緩坡,所過之地並不難走。四處均是被大火燒過的痕跡,本是人煙罕至之處更曾淒涼之感。張少英尋找了半日,不見枯林中有絲毫殘骸。正暗自傷神之際,張少英卻見坡頂上竟立有一座寬大的墳墓。張少英奔近一看,不禁熱淚盈眶。原來石碑上中行刻有“狐山十五士墓”的幾個大字,左行刻有兩行小字,分為;武林盟柳天波謹立;逍遙城莫峰謹立。

張少英抽泣著跪了下來,心中對柳天波,莫峰感激涕零。曆經此事,張少英已成熟許多,凝視著碑文,恨意大起,心中對慕秋白的仇恨渾然間充滿心頭,隻是理智仍告訴張少英,自己絕非慕秋白的對手。想起柳天波,張少英想自己若要拜他為師,恐怕也不難。慕秋白再厲害,他就練十年二十年,而慕秋白總有老的那一天,隻要他刻苦練功,還怕報不了仇嗎?張少英抹幹眼淚,恨恨說道:“我一定會為大家報仇。”說罷連連磕頭。

張少英極想回住處看望一番,以及自己從前埋葬的夥伴,但想宋瘦仁恨自己入骨,房子恐怕早已毀壞。微微歇息一陣,張少英這才起身向縣城行去。

張少英自來狐山起便未曾離開過,此次遠行實是頭一遭。武林盟所處京兆府,張少英雖知其所處之地,卻還不知究竟在何處。他行至臨村吃了些食物,好在以前存的銀子銅錢都在,張少英倒也不缺盤纏。隻是想起這是大家拚命攢下來的,當真舍不得亂花。他自路上問了數位大漢武林盟的去處,隻是自己穿的乞丐一般模樣,路上行人還未有幾個瞧得上自己,甚至都懶得搭理。張少英隻得到縣城換了身體麵的衣服,心疼的他直囉嗦。這輩子,他還真未穿過如此體麵的衣服。張少英注意路上的行人,多向一些商人詢問。得見自己穿的體麵,自然有人樂意指路。問清了去武林盟的路,張少英這才順著京西南路北上。狐山居神龍氏大山脈南麵,張少英前去武林盟,自得從東麵繞過神龍氏山脈。

一路上,張少英雖揣著十幾兩銀子,卻不舍得亂花。他每日隻是點些簡單的飯菜,熱麵,甚至連酒都舍不得喝上一口。夜裏找上一處隱蔽過夜,好在時日雖冷,多年來卻也習慣了。張少英日行夜宿,一連走了十餘日,一身幹淨衣服不過幾日便已見黑。張少英雖不喜幹淨,但數日未沐浴,卻也難受。以前有小香同宿,張少英每日都洗淨身子才上床。群裏的女孩相續得病離去,張少英瞧瞧聽聽,也漸漸明白些男女之事。他與小香雖未有過房事,但平日肌膚相親,口手之欲卻是不免。然是他年少無知,曾聽得男女之事也能使女子得病,張少英才養成如此習慣,豈知雖是如此,卻仍留不住小香。

偷偷在冰冷的河水裏洗搓一番,張少英戰戰兢兢,門牙緊咵的穿上衣服。一路上張少英所見乞討之眾極多。他自小乞討出身,對於同類多有親切。然是他心中雖極不忍,卻也明白非是自己力所能及。每見著一人,他都愧疚走開,不敢再去看。他不敢拿錢出來,他知道他若給了一個,便會給第二個,還有第三個,直到將身上的錢都給光。這日清晨,他走到一處鎮子。這鎮子並不大,但街上各行往來之眾卻是不少。張少英正想著該吃些甚麼果腹,眼見街邊有座茅草搭的早店,便即身進去。這草棚建的甚為簡陋,棚內卻極是潔淨。寥寥七張八仙桌,僅有一桌客人。一個夥計正坐在灶旁閑歇,見張少英進來,忙起身招呼。棚角後處停了架移動的土蹲灶台,一位三十多歲的布衣壯漢正在掌勺,灶後則有個十數歲的少年向灶裏添火。張少英眼及瞧去,挑了角落旁的一張桌上坐了下來,叫了一碗清粥加鹹菜。他側眼瞧及旁桌上的一男一女,相對而坐。女子身後站著兩個年輕丫鬟,看勢自是富家小姐。那男的是個老者,愈五十餘歲了,鬢發斑白,膚黃骨瘦,一身黑色素袍,富家小姐則戴著帷帽,瞧不清麵目。二人正在說話,清粥早上,卻未見動口。抖見有人坐在旁桌,桌上老者不禁眉頭緊皺,見有生麵孔進來,那小姐帷帽之內更是滿麵羞紅,垂首不敢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