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楔子:滿門抄斬
大舜,景烈十三年,暮秋。
京都鄴安城,此刻已是夕陽西落,似血的殘陽像一滴墜入碧水清潭裏的胭脂墨一點點地洇暈開,直至西邊的整片天空都被渲染得如同層層萎敗的煙花落蒂,大片大片絢爛到極致的晚霞映隨著燃燒到盡頭的餘暉,一同灑下了最後的紅澤。那旖旎的紅,瑰麗奪目,鮮豔光亮宛如剛剛從傷口中流出的濃血,染得那黑色的土壤,玄青的城牆,蒼白的臉頰統統像是鍍上了一層金,讓人們分不清這充斥著眼簾的刺目紅光,究竟是即將逝去的華彩,還真地是那源源不斷流下的鮮血?
就在皇家禁苑“上垣宮”南大門前的廣場上,大群的烏鴉密集地盤旋在場中搭建的行刑台上空,黑雲壓頂似地聒噪亂叫著。一雙雙黑亮的眼睛饑渴地緊盯著斷頭台上,十幾個跪在秋末冷風中瑟瑟發抖的死囚犯。這些人害怕得緊逼了雙眼,不敢抬頭去看儈子手手中陰森鋥亮的大鋼刀,也不敢低頭去看腳下已彙聚成流的血灘,須臾之後,他們的血也會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在這個盛強的大舜皇朝裏,他們的家族曾顯赫得無人能及,首輔重臣歐陽家,連續三朝的丞相都是出自這一家族,手握全國文政大權,即便是國主秦帝輕易也不敢擅動。然而,一夕間,卻落得滿門抄斬的結局。
在連砍下三十六顆頭顱後,終於,歐陽家的主事人歐陽渤被反縛著雙手推了上來。昔日裏神采飛揚、傲視群臣的丞相轉眼間卻憔悴成了一個風燭殘年的老者。花白的頭發淩亂地在散落在臉前,遮蓋得了他髒汙的麵容,卻掩不住他臉上灰敗的絕望。他身上染著血跡的囚衣由於鞭刑被撕裂開一道道的口子,露出了深可見骨的傷痕,枯瘦單薄的體形孤零零地跪在斷頭台上,等著最後的手起刀落。
然而,他等了許久,儈子手的刀卻始終沒有落下,漫長的等死滋味像把鏽頓的鋸子在心口上慢慢地拉扯著。他快要被折磨得瘋掉了,難受地抬起頭,遠遠地,卻看到一輛華蓋金輪的禦輦從重玄門裏駛了出來。
禦輦慢慢行到行刑台前停下,金吾侍衛上前卷起了珠簾,隻見車內穿著明黃袞龍袍的皇帝端坐在寶座上,臉上是冷峻如冰的神情,隻是在看到歐陽渤時,瞳中沉冷的眸光泛起了一點點譏誚的笑意。
“陛下”,歐陽渤微愣了一下,隨即嘶啞地怒叫著,“秦天灝,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
皇帝的臉上沒有絲毫的變化,依舊冷冷地笑著,起身從輦內走了出來,靜立在輦的前端,他一直沒有說話,始終是帶著一抹玩弄的目光漠視著他。
這個心計頗重的皇帝,最可怕的時候便是他沉默不語的那一刻,就仿佛是暴烈的風雨前那死寂的安靜。歐陽渤深知皇帝恨毒了自己,自然不會這麼輕易地了結了他的性命。皇帝有得是讓他死也不能瞑目的狠毒法子,他有些心慌地微低下頭,不敢去正視皇帝墨如深潭的眼睛裏那些詭譎的光澤。
“極刑前,就再沒有話跟朕說了嗎?”清冽似冬雪的聲音驀地響起來。
到了今時今日,他歐陽渤已一無所有,還怕皇帝能做出什麼來呢?他無畏地憤然昂起頭,將心裏憋著的話都痛快地吐了出來,“報應,全都是報應!想我歐陽渤這些年來機關算盡,到頭卻栽在你的手裏。秦天灝,是老夫我一手把你推上了皇位,你果然是對得起我的一番苦心啊,哈哈哈哈哈~~~”
“哼”,皇帝眉梢輕揚,嘴角的譏笑更加濃了起來,“沒錯,朕能有今日,歐陽大人是居功至偉呢。”
“呸,卑鄙無恥”,歐陽渤狠狠地唾罵著。
皇帝不以為然,冷笑一聲,繼續道,“既然歐陽大人提起了陳年舊事,朕到不妨也隨你一同回憶一下。那是紹德帝慶雲十七年,先皇剛剛駕崩,諸王都蠢蠢欲動,歐陽大人使盡手段、排除異己,終於保得朕的帝位。不過,歐陽大人也是看在朕那時年紀尚幼,自命托孤輔政大臣,打起了‘挾天子令諸侯’的算盤。你把朕當做傀儡一樣擺布了十多年,想來,歐陽大人也該嚐夠了當皇帝的滋味吧,就算是死也該無憾了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