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她如此,皇帝不禁輕笑,“你現在到是有幾分為人妻的模樣了。”
他們曾經是夫妻,但現在已是毫無關係。他這麼說,隻會讓藍昕覺得他的話更像是種諷刺與譏笑,她不悅地低了頭,手上的傘也跟著微微低了下來,傘簷輕磕了一下他的頭。
“怎麼?生氣了?”他依舊笑著,卻是有些自嘲,“是啊,你何時對朕沒有生氣過!若是有一天,你對朕笑了,朕會覺得……”他忽然停了下來,腦海中閃過一幅離別的畫麵——她站在大敞的重玄門下,回眸一笑,便徹底地、永遠地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了。
不,永遠也不會有那麼一天,他絕不會放她走。
他用力地抱緊她,他要將手臂化作鐵鏈,牢牢地關她一生一世。冷冷一笑,“朕才不稀罕你會對朕笑,朕最喜歡見到的就是你的眼淚。”
果真不該同情他,藍昕把臉扭向一邊,連一眼也不願再看到他。
皇帝抬起頭,遠方壓抑昏暗的天空,懨懨地、陰沉地,像是有痛楚在淺淺漫溢,淒涼之極。他是高傲的國主,然而剛剛,他竟然有心跟自己最痛恨的女人示好。他是怎麼了?他今天到底是怎麼了?看來,每年的今天,他都會有些不正常啊!
穿過最後一道簡樸的籬笆門,他們進到一間種滿紫竹的小院,地上皚皚的白雪,平整無暇的鋪就在他們前去的道路上。他一腳踩下,吱呀吱呀地響,宛如粉身碎骨一般,原來,這就是破壞的呻吟,他以前怎麼就沒發覺,聽著這聲音,心裏卻有種說不出的滋味。
藍昕目光瞥向身後,望著潔白的雪地上僅有的一排腳印在寧靜的竹園裏孤孤單單,獨自蜿蜒。他永遠都是一個人,在卷著蕭蕭寒風的道路上默默地行走,沒有人會願意在他的身邊駐足。一個人走久了,終究會累,就像他看似桀驁不馴的雙眼中隱藏著深濃如水的倦怠。隻是,他將一切都掩藏得很好,即使她多麼努力地想要探究他黑瞳深處的東西,卻始終是徒勞。
她靜靜地凝視著他的臉,淩厲的雙頰仿佛是被刀鋒削過,沒有絲毫柔和的曲線,似山峰,似冰錐,似尖刺……在她的眼中,他隻是尖銳而鋒利的,讓她隻想要遠遠地躲開。
“你知道,朕為什麼要帶你來這裏嗎?”
恍然回過神,她的目光移向庭中一座樸實無華的小樓,玄青色的石匾上刻著雲卷雲舒的三個字——三友軒。藍昕忽然記起,這是先皇後的故居。先帝曾讚賞說,閔懿皇後淡泊溫和的性格,飄然遺世的風姿,宛如天上不食人間的仙子。他不忍用世俗華麗的牢籠將她捆縛,她更應屬於不染凡塵的仙境。所以,他特地為了為她建了一座歲寒三清園,這裏擯棄奢糜的富麗堂皇,常年與清雅素麗的梅鬆竹相伴。先帝對閔懿皇後的愛,怕是會讓世間所有女子豔羨。
驀地憶起,今日是閔懿皇後的忌辰。藍昕終於明白了他的反常,十年前的今天,他失去了一切,難怪他今日格外地害怕一個人,害怕寂寞。
“每年的今天,朕都會想起母後死時的情景”,他站立在樓閣門外,臉上平靜得仿佛在敘述旁人的故事,“母後在拔刀自刎前,什麼也沒有對朕說,她隻是一直在笑,笑得那麼幸福,就好像她要去的不是黃泉路,而是去赴與父皇的桃源之約。他們都是善良軟弱的人,天生不適合做帝王、皇後,他們不懂得怎麼在亂臣賊子麵前收斂自己不該有的善心,不懂得如何利用至高無上的權利來維護自己的尊嚴。他們死時,是那麼無奈,甚至都無法保有自己僅剩的一點高貴與聖潔,灰頭土臉,滿身汙穢,匆匆得來不及和朕告別……”
他不停地訴說著,不停地回憶著,又不停地想要忘記一切。然而,有些事情注定要在一個人的心裏生根發芽,綻放出世間最淒美的花,永遠也不會枯萎凋零。他似乎已經被這種難言的悲傷與痛苦折磨得麻木無感了。十年了,一切早都已經習慣了。
他將藍昕放了下來,慢慢地抬起手想要推開身前的這道門,細長的手指在觸碰到冰涼的門扇時,卻猶豫了,仿佛門後塵封著他不敢觸及的東西,指尖不易察覺地微微顫抖著,愣了許久,他才鼓足勇氣推開了三友軒的門。
一股濃濃的刺鼻黴味撲麵而來,藍昕不禁微蹙了眉,用衣袖擋住了口鼻,隨手揮散著眼前亂飛的塵土。入宮三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走進先皇後的寢宮,緊閉多年的門窗嚴守著昔日閔懿皇後生活在這裏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