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又開始下了,靡靡紛紛的雪花,清冽而悠揚,彌漫在窗外那小小的一片天空中,有風輕拍著窗棱,低回婉轉,宛如深冬的吟唱,恍惚中,她仿佛看到一襲天青色的衣裳,衣袂在風中漫漫地、無聲無息地飛揚,在她的記憶裏,他最是喜歡這種顏色,他說他要成為一片天,把那晨曦時天空中的第一抹藍光緊緊地擁攬在懷裏。
“莫烯哥哥,你是否已平安地離開京城?”
藍昕蜷縮在溫軟的暖床上,明明火盆就擺在臨床的位置,可她仍是冷得忍不住發抖,原本櫻紅的嘴唇蒙上了一層濃濃的霜白,或是心已死,連身體也隨著慢慢地湮滅了吧。
纖月端著一隻青釉燉盅,麵無表情地推門走了進來,紫色圓領的窄袖衫上已是披了薄薄的一層落雪,卻將燉盅一直護在懷間,上麵一片雪花也沒有沾上。
藍昕蒼白的臉微微扭向外麵,沉靜地抿緊了嘴唇,神色冷漠地看著纖月一點點地向自己靠近。她心裏痛罵著自己為什麼這麼傻,傻到無可救藥,居然如此輕信別人,換來的隻是更加折磨的痛苦,她掙紮著坐起來,冷冷道,“你還來做什麼?是嫌我沒有被秦天灝殺死,所以再來補上一刀嗎?”
纖月揚起下巴,不屑地看著她,默然地把燉盅放在茶幾上,慢慢地把裏麵的人參湯倒入小碗裏。
藍昕從床上下來,扶著床幫勉強站住,可她已經虛弱到腳下打顫,咬著牙,臉色白得幾近透明,“你既然這麼恨我,就幹脆一刀殺了我,何必再來裝模作樣地伺候我!”
纖月冷笑地回頭,輕蔑地瞥了一眼她的肚子。藍昕順著纖月的目光低下頭,恍然自己的肚子裏還醞釀著一個惡果,她苦笑著,好想一拳狠狠地打在肚子上,了斷那個不該存在在這個世上的孩子,然而身體卻軟得像一張打濕了的紙,使不出半分力氣。
纖月走過來,將湯碗放入了她的手裏,轉身離去。
藍昕怔怔地看著她,不知道她又在打什麼鬼主意,難道這湯裏放了毒藥嗎?如果是這樣,那實在……實在太好了,她仰頭張嘴,一股腦地把湯都灌進了嘴裏,湯漬沾得嘴邊都是,她顧不得這些,隻希望能快快死去,然後,等了片刻,卻是一點反應也沒有。
“你們到底想怎麼樣啊?”她聲音哽咽著,身與心都已疲憊到了極點。
“自然是讓你好好地活著啦”,突然,門外傳來一聲輕咳,崔明勳邁過門檻,目光淩厲地看著她,幾乎帶了殺氣,“陛下已下了聖旨,由我和纖月貼身伺候你,你若有個閃失,我們倆就要為你陪葬。”
藍昕望著他,微微一愣,崔明勳修長單薄的身子挺得筆直地站在門口,時不時輕聲咳嗽著,眉間緊緊地隆起,似有種說不出的糾疼,而他的嘴角依稀還可以看到一絲血漬尚未擦淨。
“你……你怎麼了?”藍昕輕顫著脫口。
“也沒什麼”,崔明勳狀似輕鬆地用袖口擦了一下嘴角剛剛咳出的血漬,“隻是陛下怨我沒有看好你,讓你和莫烯如此輕易地逃出了皇宮,不過是小小地懲罰了一下,在慎刑司領了三十板子罷了”,他的聲音是低沉而冷靜的,但那難掩的恨意卻清楚地流露了出來,“陛下既然已經下令,我還怎麼敢再給你毒藥呢?”
“你……你……”,藍昕莫名地覺得害怕,他看起來不過像個文弱的書生似地,可為什麼,他總是給她一種恐懼的感覺,不禁後退了一步,再次跌坐到床邊,緊張地凝視著他們倆個。
“歐陽藍昕,你知道為什麼陛下有這麼多的女人,卻遲遲沒有一個子嗣嗎?”崔明勳看在眼裏,不由微微從鼻子裏冷笑了一聲,背手慢慢向她走來。
藍昕茫然地看著他,想起秦天灝身旁那些妖豔的舞姬,心中充滿了鄙夷,卻也是疑惑不解。
看出了她眼中的困惑,崔明勳的笑意更甚了,語氣不緊不慢道,“每次行房之後,都是由我親自端給那些女人一碗化胎藥,故然她們身份下賤,不配懷有龍裔,不過,你比她們還不如,陛下卻沒有給你喝,你可知道這是為什麼?”
藍昕愣愣地搖了搖頭。
崔明勳忍不住從嘴裏嗤出一聲冷笑,又上前一步,逼到她的眼前,聲音壓低得幾近扭曲,“因為母子連心,陛下要當著你的麵,把你的孩子活活地掐死,這樣他才會報複得痛快。”
藍昕陡然心頭湧出一陣憤怒,她掙紮著站起,奮力推開他,“瘋了,你們統統都瘋了”,她隻覺得胸臆間充滿了煩躁而絕望的怒嘯,在體內四處奔騰,心裏的血沸騰起來,仿佛一直要衝到頭裏去,她再也不能忍受下去,她再也不要逆來順受,再也不要一味忍辱,既然這孩子注定是夭折慘死的宿命,還不如讓他現在就徹底地解脫呢!她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在落雪紛紛裏,赤著腳,穿著薄薄的貼身小衣,胡亂地奔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