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鄉的路一開始就比他們想得艱難。
不知道過去多久,送他們去幕府茶園的車終於過來了,生產隊上的大卡車,一路顛簸,開在幹巴巴的土路上看著都讓人心懸。開車的是過去幕府的老鄉,四十多歲了,隻聽說是賀啟誠過來了,卻從來沒見過,這一下趕緊誠惶誠恐給他拉開門,卡車高,賀啟誠先托著季桐上去,她渾身凍得沒力氣了,上邊位置又小,他們想盡辦法才擠上去,
季桐還記著要感謝對方這麼晚過來,鄉下人的生活都簡單,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這麼晚的夜路除非特殊有事,一般人也不願意走了,可她開口連句話都說不利落,賀啟誠也不在乎地方太小,把她護在懷裏讓她能盡快緩過來,也不想讓她強撐,“好了沒事,有話到了茶園裏慢慢說。”
那老鄉也姓季,說穿了過去茶園裏的一村人差不多都是一個姓,祖上都是老本家,他名字裏有個貴字,就讓季桐喊一聲貴叔。大家過去仰仗著季如澤一家生活,貴叔見了季桐自然也高興,隻是眼看她和賀啟誠這金主在一起,也不太敢多問了,猶豫著聊了兩句,賀啟誠不讓她再費力氣,他耐著性子和人家說話,說得貴叔更緊張了,車都開得飛快。
好不容易到了茶園,山路更險,幕府附近這一片一直被上邊征地的人盯著,十幾年都懸而未決,事情沒有定論,導致一直也沒有進行開發。山雖然不高,卻隻有這麼一條好不容易修出來的路,到了夜裏極其可怕,隻聽著車窗外呼啦啦刮過去的聲音,不知道是樹枝還是別的什麼。
季桐身上暖和過來一點,意識卻有點模糊了,不知道是困得還是累了,她勉強支撐著,結果聽見窗外的動靜,這才知道這是要上山了,這條路最難,她忽然擔心起來,推賀啟誠的手坐直了要看一看,他不讓。
“沒事,你閉眼歇一會兒,就快到了。”
她還掙著要動,貴叔笑了,“不是怕你嚇著咯?樹影子一團一團的,小心晚上睡不著。”
季桐知道賀啟誠一路都擔心她,他自己手還冰涼,其實比她凍得厲害,她也不敢胡鬧了,老老實實到了村口才爬著下車。
黑漆漆的夜,明明什麼都看不清,好在已經通了電,零星幾戶人家還醒著,屋簷下留了燈。
季桐站在村口向裏看,忽然覺得時間到了這裏都停止,一切都還是她兒時記憶裏的模樣。
房子低矮,被雨水刷出來一條一條老舊的痕跡,再遠一點的地方是園子,有鋪開的茶樹,依舊在夜色裏晦暗不明,即使是這麼冷的夜,空氣裏也能聞到某種特殊的氣味。
季桐瞬間就清醒過來,冷風打在臉上,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像突然開啟了關於過去的開關。她試圖和賀啟誠講過,卻總是無法形容,茶園裏的味道說不清道不明,散在空氣裏,夾著泥土和樹梢飄出來的清靜味道,不再是靜城燈火闌珊的夜。
這幾乎和山下和外邊的世界截然不同,但並沒有好壞之分。
城市有城市的好處,否則大家何苦奮鬥向前走,但幕府這種簡單而辛苦的地方卻是心之所歸。人總要有些情懷,再難再苦,回來看看,才明白祖祖輩輩如此不易,做後人的必當守住應該守的。
賀啟誠不想讓大家耽誤時間白白凍著,已經向前走了一段,回頭發現季桐還站在村口看,喊她快一點,貴叔也覺得夜裏更冷了,怕她站僵了,順口說家鄉話過來問兩句。季桐其實已經聽不懂了,但知道他的意思,搖搖頭跟上他們。
她跑過去拉住賀啟誠的手,突然抬頭和他說:“我今天才真正明白賀家祖訓的意思。”
不忘初心,對所有人都適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