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麽燒過了一個時辰,黃泥已燒得透心紅了;柳遲才把雞取了出來。趁那洞裏正燒得通紅的時候,把黃泥包的米放卜去,隻略略加了些柴在上麵,那生米便能煨成熟飯。
柳遲才添好了柴火,心裏忽然尋思道:“有這麽好的下酒物,沒有酒,豈不辜負了這雞嗎?好在身邊還有幾文錢,何不且去買點兒酒來,再剝雞子呢?”主意已定,就拿了一隻碗,到近處酒店裏買了酒。回到山上,一看火洞的柴枝上麵,豎了一片尖角瓦;心裏登時吃了一驚!暗想:這深山窮穀之中,那有本領很大的人,來尋我的開心呢?
原來叫化子伴裏,有這種極大的規矩:不是階級很高的叫化,不能是這麽弄飯菜吃。在這種場合,若是有同道的經過,在火洞上豎起一片尖角瓦,謂之“起寶塔”;在火洞旁邊豎一根柴枝,謂之“豎旗杆”:不是在叫化於伴裏最有本領的,階級最高的,決不敢玩這種花頭!燒飯的叫化,遇了這種表示,必得停了飯不吃,在山前山後尋找這起寶塔或豎旗杆的人:尋了彼此攀談幾句江湖話,果是本領不錯,就請來同吃。
柳遲這日既發現了寶塔,便放下手中的酒,四處張望,卻不見一個人影;在山底下都尋遍了,也是沒有!回身走上半山,隻見一個老道人,身穿一件破布道袍,背上馱一個黃布包袱;坐在一塊石頭上打盹。身旁放一口六七寸寬、尺多長的紅漆木箱;木箱兩旁的銅環上,係了一條籃布帶;大約是行走時,將藍布帶絆在肩上的。
柳遲心中忽然一動,覺得:這名道人不是尋常道人:隨即雙膝跪在地上,磕頭說道:“弟子求師叁年,今日才遇見師傅了!望師傅開恩,收我做個徒弟!”說罷,又連連磕頭。
那老道合雙眼,不瞧不睬,好像是睡箸沒有醒來。柳遲磕過了十多個頭,膝行移近了兩步,又磕頭如前說了一遍。老道醒來,揉了揉眼睛,打量了柳遲幾下;口裏喝了一聲道:“我也和你一樣,在外麵討飯糊口的,那裏有錢打發你,你不看我身上穿的衣服,像是有錢打發叫化子的人麽?”
柳遲聽了,一點兒不猶疑的答道:“師傅可憐弟子一片誠心,求師求了叁年,今日才見了師傅!師傅慈悲,收了我罷!”
老道哈哈笑道:“原來你想改業,不做叫化,要做道士。也好!我討飯正愁沒人替我馱包袱,提藥箱:你要跟我做徒弟,就得替我拿這兩件東西!但怕你年紀太輕提不起,馱不動,那便怎好呢!”
柳遲至誠不二的說道:“弟子提不起也提,馱不動也馱,師傅隻交給弟於便了!”
老道立起身來笑道:“你就提這藥箱走罷!”說話時,好像聞了甚麽氣味似的,連用鼻嗅了幾嗅道:“不知是那一家的午飯香了,我們就尋這飯香!去討一頓吃罷!”柳遲也立起來,伸手提起那藥箱,說道:“這飯香氣,是弟子預備孝敬師傅的;就在前麵,請師傅去吃罷!”
老道又哈哈大笑道:“我倒得拜你為師才好!你能弄得吃,還有多餘的請我,不比我這專吃人家的強多了嗎?”
柳遲引老道到火洞跟前,把討米袋折疊起來,給老道做坐墊。老道自己打開藥箱,取出一個竹兜雕成的碗來。柳遲剝去雞上黃泥,雞毛不用手捋,都跟黃泥掉下來了。老道全不客氣,一麵喝酒,一麵用手撕了雞肉,住口裏塞;不住的點頭咂舌說:“雞子煨得不錯,隻可惜這鄉村之中,買不好酒。”柳遲道:“好酒弟子家中有,且等弟子去取了來何如呢?”
老道搖頭道:“已用不了!好酒來了,沒有這麽好的下酒菜,也是枉然!你家的好酒,留等你下次,又煨了這麽好的雞的時候,再請我來吃不遲!”柳遲忙應是。沒一會,酒已喝得點滴不剩,雞也隻剩下些骨子了。老道舉起竹兜碗,同柳遲道:“拿飯來,做一陣吃了罷。”
柳遲取出飯包,刨去了麵上黃泥,解開紮口的線;估料飯多碗小,承貯不下,打算從自己袋裏,拿一個碗來,和老道分了吃。老道指飯包說道:“快倒下來給我吃,不要冷了,走了香味!”柳遲不好意思不住竹兜碗裏倒,誰知一大包飯倒下去,恰好一碗,一顆飯也沒有多餘;更不好意思再從竹碗裏分出來,隻好雙手捧箸,遞給老道。
老道接過來,就用手抓,住口裏吃;一邊吃,一邊說道:“這是百家米,吃了是可以消災化難的!不過這裏麵,有一大半太粗糙,吃下去哽得喉嚨生痛:你下次討了這種粗糙米的時候,我教你一個法子,可以使粗糙的,立刻都變成上等熟米。你這袋裏,不是有竹筒嗎?把討來的粗糙米,都放在竹筒裏,抓一把竹筷於,慢慢一下一下的舂,舂到一千下開外,簸去筒裏的糠屑,不都變成上等熟米了嗎?”
柳遲聽了,暗想:師傅也是我們這圈於裏的老手;我難道真是討飯的人,拜了師,還學這玩意!當下也不敢說甚麽,隻是點頭應是。老道大把的抓吃,一會子就吃了蚌一乾二淨;柳遲忍餓,立在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