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白妞與黑妞(1 / 2)

文/涼月滿天

白妞是妹妹,黑妞是姐姐。黑妞隻比白妞大三個月,十三歲以前還互不相識,1983年上中學時成了同桌。

那時候天很藍,地況卻很不好。紅膠泥的土路,雨天成了黏黏的一團,人走人陷,車走車陷。中學離家八裏路,學生們像蜂蛹,一個挨一個朝前蠕動,人人手裏拎一根棍子,用來捅自行車的前後瓦裏的紅膠泥,推一段,捅一捅,再推一段,再捅一捅。白妞家裏窮,連捅自行車的機會都沒有。冬天天短,黑妞怕她出危險,就和她一起步行。白妞書包裏還放著中午飯——兩塊煮紅薯,掏出來,一人一塊,甜得不行,就是涼,冰涼。

兩個人性情相反。白妞性急嘴尖,黑妞性情散漫。考試的時候,白妞埋頭刷刷地寫,黑妞就偷偷地捅她:“哎,這道題怎麼做?”白妞就煩:“等會兒!”黑妞就等,很安閑地坐在那裏,轉圓規玩,無所用心。

有一次,白妞也拿著黑妞鍾愛的圓規轉來轉去,當投槍往桌麵上投——嗖的一聲,威風凜凜——沒投準,圓規那隻細腳伶仃的尖針狠狠地紮進黑妞攤在桌上的手掌。黑妞一愣,瞅著還在顫動的圓規莫名其妙。白妞嚇得夠戧,趕緊倒打一耙,“哎呀,你幹嗎不躲開?”黑妞也覺得自己不對,很慚愧的樣子,一聲不吭把這個東西從肉裏拔出來。手掌上一個圓圓的洞,慢慢往外滲紅紅的血珠,好像美人額上點的一粒朱砂痣。十幾年後兩人見麵,白妞說你知道嗎?當年那個圓規,我太惡劣了,真是對不起……黑妞莫名其妙,“什麼時候的事啊?”

那個時候最快樂的事情,就是白妞和黑妞一塊給白妞家當豬倌,搶豬食。

白妞家裏的老母豬產了崽,星期日白妞和黑妞就人手一根柳木棍,“嗒嗒哧哧”地趕一群黑、白、花的小豬崽去村外吃草,喝水,打滾。黑妞采一滿把青白的小菊花,一瓣一瓣揪著玩,白妞躡手躡腳走到她身後,往她腦袋上撒了一把蒼耳子,捂著嘴“哧哧”笑。黑妞頂著一頭蒼耳,也好脾氣地跟著笑。回到家,家裏的料笸籮裏有給母豬單另煮的鹽水大麥仁。這個東西好吃!長長的芒,扁扁的穗,麥粒是粘的,煮熟,加鹽,筋道,美味。兩個人你一把我一把抓著吃。

白妞知道愛美了,花兩毛錢買一盒潤膚霜,抹得臉上厚厚一層,頭發梳得溜光,再花一毛錢買一麵小圓鏡,上課的時候偷偷拿出來臭美。太忘情了,數學老師撲過來都沒看見,小圓鏡沒收了。

怎麼辦?白妞拉著黑妞在操場上轉圈:“我就說,這麵圓鏡是你借給我的,好不好?”黑妞傻乎乎地答應了,老師沒還鏡,還把兩個人一塊訓了一頓。灰溜溜地出來,白妞居然把自己的謊言當了真:“要不,我買一麵鏡還你吧?”

黑妞好像也當了真:“好啊。”

兩個人就這麼傻傻地心意相通。

後來,當那個十八歲的小老師一出現在英語課堂上,白妞就直了眼,那一刹那的感覺就是驚豔。他好白!眼睛好亮!真好看!白妞不錯眼珠地盯著看。老師每次轉堂,她都準備了好多的問題,老師停步身邊,青春氣息直逼上臉麵。她忘了自己問的是什麼,老師也忘了回答,兩個人的眼睛都亮如星辰。周圍一片亂哄哄。

白妞漸漸成了學校的一大看點。老師,學生,一邊看一邊指指點點,還有人嘁嘁喳喳:“她呀,不正經……”那一刻白妞想:這個地方,住不得了。腳發軟,頭蒙蒙的,呆頭呆腦地走到課桌旁邊,拿一支筆,卻不知道想幹什麼。沒等她來得及想給哪個留話,已經寫下黑妞的名字:“我走了,不要找我,我會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