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之後很快就要到七月半,方氏在家準備了要燒的紙錢兒,又疊了不少金銀元寶,依舊是一並拿去了楊氏那邊。每年在七月半的前後,城裏會有許多的佛事盛典,祝大姐就惦記著想抱著留哥兒進城,想著多參加佛事能不能讓留哥兒的身子硬實點兒起來。
楊氏聽說了忙攔著道:“瞎胡鬧,拜佛禮佛是對的,可七月半是什麼日子,這天可是地獄門開,鬼魂出行的日子,孩子本來就容易被衝撞,容易瞧見不幹淨的東西,哪有這天抱著孩子出門的。”祝大姐聽了這話才作罷。
十五這天上午,祝老爺子領著全家到山上給祖宗上墳,因著不是正經出殯的大日子,所以全家男女老少全都一道去了。到了地方之後,孩子們在四周拔掉雜草,大人們將四周的水渠重新疏通修整,把周圍生出來的小灌木全都連根鏟除,丟到老遠的地方去,免得一下雨又重新紮根長起來。
老祝頭跟祝老大一起擺了供桌,將供品一一地放在上麵,又斟了三杯水酒,放了香爐香燭,然後祝老爺子領著全家老少,一起給祖宗磕頭、燒紙。
祝老爺子跪伏在他爹娘的墳前久久地不肯起身,嘴裏不住地道:“爹、娘,兒子終於有臉再來給你們二老上墳了,咱家如今總算是開枝散葉,兒孫滿堂了,爹娘在天有靈也可以安息了,還望爹娘保佑一家老小都身子好,平平安安的。”
最後祝老大領著幾個兄弟又去給三個墳包培土,祝老爺子背著手站在一旁看幾個孫兒揮著鐵鍬幹活,上前細細地把三塊木頭碑擦拭幹淨,看著老祝頭親娘墳頭的旁邊,招呼道:“你們幾個把這邊也清出來塊空地兒,把這些樹杈子都弄走。”
“爺,好端端的弄這邊幹啥?”祝老四提著鋤頭過來不解地問。
“我如今都是黃土埋到了脖梗的人,這塊地方以後是我該躺著的,現在趁著草木還不算茂盛收拾收拾,以後萬一出了什麼急事兒也好處置。”老爺子回頭看向遠處,一望無際的人家和藍天白雲,長歎一口氣道,“你奶命苦,跟著我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福卻是一天都沒享過,也隻有等我也到了地下,才能再去補償她……”
“爺,好端端的咋說這個。”祝老四聽著這話裏頭就透著不吉利,趕緊打斷道,“你如今身子這麼硬朗,再說不是還等著見重孫子嘛,想這些沒影兒的身後事做啥?”
“對,不想了,不想。”祝老爺子有些傷感地道,“你們是不知道,往年一到七月半我就提前半個月一個月的發愁,就愁我一個人,孤家寡人的,讓我爹娘瞧見還不知道得多傷心,又怕你奶奶埋怨我,好端端的一個兒子不知下落,枉費了她拚了命不要把孩子生出來……如今好了,一家團聚,做人不能貪圖太多,得知足就好。”
回家的路上荷花習慣性地東瞧西看,這個時候正是山裏有些青黃不接的時節,早收的都已經差不多了。一些秋天才能采的果子什麼的,如今還沒有成熟,隻能看著樹上青青的果子卻沒法吃到嘴裏。
博榮見荷花的眼神一直在掃著棠梨子樹,以為是她像吃棠梨子了,自己也多加留心,好不容易瞧見一棵依著山勢長的棠梨子樹,後麵就是一塊巨大的石頭,許是因著地方長得不好,所以樹幹雖然曲曲彎彎的,但卻長得比周圍的樹木都高上許多。向陽的枝頭因為正是最接受陽光的位置,上頭的棠梨子已經由青轉紅,於是就把衣襟往腰帶裏一塞,搓了搓手心,一躍抓住樹幹就往上爬去。
荷花在底下瞧得膽戰心驚的,那樹梢的位置枝幹纖細,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博榮的重量,在下頭一個勁兒地喊:“大哥,你快下來,太危險了,趕緊下來吧!”
博榮今年在家一心念書,基本都沒往山上來過,這會兒也不知怎麼的這麼有興致,手腳並用小心翼翼地還當真在朝陽的樹梢處站住了腳,把棠梨子多的樹枝掰斷扔下去,讓茉莉和荷花她們在底下摘。
他把這邊的樹枝掰得差不多了以後,瞧見不遠處的地方似乎更多,就低頭尋找下腳的地方,想著既然上來了,就多弄一些回去,卻瞧見前麵似乎有枝幹折斷的痕跡,似乎還很是新鮮,他順著那斷口朝下看去,“啊!”地大叫了一聲,驚得幾乎脫手掉下了樹梢。
荷花在下頭看得心驚膽戰的,急得直跺腳地嚷:“大哥,你抓好了,看見啥了一驚一乍的,你可別嚇唬我啊?”
“大哥,你趕緊下來,那上頭太危險了。”茉莉也一個勁兒地喊道。
許是聽見這邊大呼小叫的,一直走在前頭的祝老四和祝永鑫又循著聲音一路找了過來。
祝永鑫抬頭一看博榮在樹頂上,忙喝道:“博榮你趕緊給我下來,爬那麼高多危險啊,當著弟妹的麵兒你也不知道帶個好頭,一個個的都跟你學可咋整!”
博榮這會兒覺得自己手軟腳軟,緊緊地抱著主幹不敢鬆手,顫抖著聲音道:“爹、爹,你瞧瞧那樹下,咋,咋血糊啦的,可、可是嚇死我了……”
茉莉一聽說血糊啦的,趕緊摟著栓子往後退了幾步,反倒是荷花好奇地想要上前看看。
祝永鑫聽博榮的聲音都變了調,覺得怕不是一般的事情,伸手把荷花拉住讓她往後靠,自己尋了根木棍朝樹後麵捅了幾下,見沒有動靜才分開樹叢朝後麵看去,這一看不要緊,他自己也駭得朝後退了兩步。
祝老四見狀也衝過來探頭,一看就大喊道:“這咋有個死人啊?”
“啊……”茉莉一聽說是有死人,雖然站在老遠什麼都瞧不見,但還是嚇得大叫了一聲,趕緊伸手去捂栓子的眼睛道,“咱不看,咱趕緊下山回家。”然後抱起栓子快步朝下山的路去了。
博寧的膽子比較大,也探頭過去看是咋回事,荷花在害怕和好奇中間糾結了片刻,最後還是好奇心占了上風,躲在祝老四的身後,偷偷探頭朝樹後看去。
果然有個一身粗布以上紮著發髻的人伏在樹叢中,比較觸目驚心的是,一根小孩兒手臂粗細的樹枝從他的後心穿出了大半截,斷茬處滿是鮮血,周圍的灌木上也都是噴濺的血跡。
“天呐!”荷花一把捂住自己的嘴,“這人怕是從書上踩折了枝幹掉下來的吧?”說罷趕緊抬頭去看博榮,帶著哭腔喊道,“大哥,你趕緊的下來,快下來啊!”
博榮其實老早就想下去了,但是剛才那一下驚嚇弄的他手腳發軟,生怕下樹的時候脫了手落得跟底下那人一樣的下場,所以一直在上頭抱著不敢鬆手,這會兒覺得自己力氣恢複了一些,才小心翼翼地爬了下來,雙腳踩到地麵才算是鬆了一大口氣。
荷花上來摟住博榮的腰,覺得他後背的衣裳都已經被汗打濕了,自己也是驚魂未定地道:“大哥,你以後可不許再爬樹了,聽見沒,不許再爬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