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去一家發廊做頭發。
一進門,照例點了阿嬌。阿嬌熱情地迎過來,說:“姐姐,你好久不來了!”指著樣板冊子,要了這樣的顏色,那樣的發型。阿嬌便忙碌起來。
我知道像阿嬌這樣的“小工”,被客人點的次數的多少,會直接與她薪水的高低掛鉤;我還知道,在這座城市裏,可憐的阿嬌隻有一個血親——她五歲的兒子森森。
阿嬌一邊給我做頭發一邊和我閑聊。森森已從幼兒園回到了這個“家”,在我倆身邊饒有興味地玩著一個皮球。
“媽媽。那你到底什麼時候去輸血呀?”森森拍著皮球,抬臉向阿嬌問了這麼一個莫名其妙的問題。
我有點懵,卻又不好開口問,隻好裝作沒有聽見,心裏卻忍不住地想:這個阿嬌,究竟得了什麼病?竟然要去……輸血?阿嬌不答理他,隻管給我做頭發。森森跑過來,賴唧唧地用頭一下下地撞媽媽的腰,提高聲音又問了一句:“媽媽,你到底什麼時候去輸血呀?”阿嬌無可奈何地瞪了他一眼,嗔道:“一邊待著去!看不見媽媽正忙呢嗎!”森森隻好知趣地跑開了,卻在角落裏示威般地拍著皮球大聲喊道:“媽媽,你到底什麼時候去輸血!”我終於忍不住了,小心地問阿嬌:“阿嬌,你……身體究竟出了什麼問題?”不想,阿嬌“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她說:“姐姐,你看森森這個小破孩真是找挨揍啊!我好好的,他卻這麼咒我!”旁邊一個正在為客人做頭發的小弟聽完這話會意地笑起來。
我越發懵了,問阿嬌:“你……沒事吧?”阿嬌說:“我當然沒事!可是,我們家森森就盼著我有事呢!哈哈……姐姐,是這麼回事,今天,森森他們幼兒園給所有小朋友驗血型,森森回來告訴我說,他是B型血,我說,B型血好啊!媽媽也是B型血呢,以後,要是媽媽需要血了,森森就可以直接給媽媽輸血了!哪想到,這句話可就惹了他了,這不,沒完沒了纏著我問什麼時候去輸血——他就盼著救我一命呢,也好證明他這個小破孩很有用啊!說起來倒是好心,可也不能這麼心急火燎地催著我去輸血啊!這不是咒我嗎!——真是煩死人!”發絲遮掩著我的臉,誰都沒有看到,淚水在我眼眶裏打轉轉。自打認識這個阿嬌,就一直把她與“可憐”這個詞聯係在一起,想想看嗬——她被乍富的男人無情地拋棄,隻身帶著一個還沒有斷奶的孩子背井離鄉來到這座城市。一直十分奇怪,像阿嬌這樣一個可憐的女人,怎麼可以每天臉上都綻放著那麼燦爛的笑容呢?也曾誤以為那不過是職業的笑容,淺得斟不滿一個小小的酒窩;也曾將自己暗自照顧阿嬌的生意看做是扶危濟困,以為進門就點阿嬌是一種義舉。但是今天,我終於意識到自己錯了。
——阿嬌不可憐。想想看嗬,被一個“小破孩”用那樣一個“煩死人”的問題牢牢糾纏著的阿嬌,怎麼會與“可憐”這個詞牽扯到一起呢?豐饒的愛,以一種非同尋常的方式稚拙地呈現在了阿嬌眼前,就算她假裝看不見,那急於為她奉獻的愛也會一下下幸福地撞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