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到家，拋給正玩電腦的兒子一個問題：假如你是個班主任老師，在上上午第三節課的時候——注意，我是說上午第三節課，也就是說不到11點鍾——你巡視到自己的班級，你發現數學老師正口幹舌燥地講函數，而坐在最後一排把門處的一個女生卻意興盎然地埋頭吃盒飯，這時候，你該怎麼辦？兒子頭也不抬地說：隨她去，想吃就吃唄！學生嘛都愛餓，時間又趕得緊，也許人家連早飯都還沒顧上吃呢——要我是她的班主任呀，我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看見，過去就得了。
我聽罷悲哀地歎了一口氣。
兒子嘲弄我道：喲，張老師怎麼歎氣啦？別是今天跟一個吃盒飯的女生慪氣了吧？犯得著嗎？是啊，犯得著嗎？往上推幾千個日子，也是在一所中學的課堂裏，有個女生，也坐在教室的最後一排。老師在前麵講課，她在下麵偷偷吃桑葚。班主任老師在後門的嘹望孑L中看到了這一切，怒氣衝天地踢了一下門板製止她的行為，下課後又不依不饒地找她算賬，對著她拍桌子，瞪眼睛。她又羞又恨，在心中對著多管閑事不招人待見的老師毒毒地“腹誹”。她當下就想，往後，要是我做了老師，學生在課堂上吃桑葚吃蘋果吃饅頭吃燉肉我絕對不管！——這個女生，就是我。
今天，我不幸撞上了二十多年前的自己。我又是怎麼做的呢？我知道自己可以麵帶微笑壓低聲音對那個吃盒飯的女生說：多涼啊！應該熱一下再吃。或者嚴肅地說一句：先收起來，下課再吃！但我沒有這樣做。
我劈手就奪掉了女生手中的盒飯。
我看著那已經被扒掉一半的大米飯和菜花炒肉，怒不可遏。就像孔老夫子不能容忍他的學生“晝寢”一樣，我不能容忍自己的學生把學習函數的最佳時光拿來往胃袋裏塞東西！肚子餓，腦袋就不餓嗎？我多麼擔心，擔心自己的學生會成為一個被口腹之欲役使的庸人。知識之鑽石就在眼前閃光，但黯淡的眼眸卻不懂得去追尋，這該是一件多麼令人痛心的事！想來，我的班主任當年定然也曾懷了如我今天一般的失望與憤怒，擔心我會成為一個不懂得如何掂量輕重決定取舍的蠢貨。
他狠狠地踢門，是想驚醒愚鈍的我，讓我在打了一個激靈之後懷著一顆恥辱的心咬著牙去洗雪這恥辱。因為他太愛我，所以他才不願眼睜睜讓我喪失掉接受知識的良機呀！我想，大概是這樣的吧——上帝愛人愛不過來，於是就有了母親；母親愛人愛得褊狹，於是就有了老師。老師是怎樣一種角色呀？“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為世界與他人的明天熬心熬血，拚死拚活。他把對一個人責任，對一個國家責任，甚至是對全人類的責任都壓在了自己的心頭。“沉重”成了他的代名詞。他怎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怎能聽任一粒不爭氣的種子在一個稚嫩的心靈落地生根、開花結果？老師所給予人的，是一種至高的理性之愛，這種愛的光芒有時甚至要穿越幾十年的光陰才能讓你體察得到。
——兒子，如果日後你當了老師，你還會用那樣的口氣講那些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