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8章 麗娃河幽思(1 / 1)

我的房,是一間地道的“河景房”,窗子銜了一帶深碧的水。急著知道這河的名字,便發信息請教一位在這裏留下過青蔥歲月的朋友。回答說:麗娃河。

——唔,這麼陰柔美氣的一個名字。

推開窗,讓河水的呼吸輕拂著臉頰。長時間與她對視著,在心裏跟她說:百日的廝守,願我們互不厭倦。

每天外出,拖著一身疲憊回“家”。進門第一件事就是跑到窗前,對著那帶深碧的水說:我回來啦!心情頓時明媚得不得了。

這真是一條禁得起端詳的河呢。晴天有晴天的好,雨天有雨天的妙。那天深夜聽得外麵有不尋常的響動,當意識到那是燃放煙花的聲響時,我從床上彈起來,急急地拉開了窗簾——哇,果然有人正在天空擺著盛宴!我不看天上,卻俯身去看河麵,那絢爛的焰火,竟像是水中開出的繁花,原本清秀嫻雅的麗娃河,在這一刻富麗妖嬈得讓我不敢相認……真想“砰砰”擂響鄰居的門,讓鄰人們與我一道領略這眼皮底下的勝境。

閑時,我讓自己走到水畔,在心裏反複吟誦著徐誌摩的詩:在康河的柔波裏,我甘心做一條水草……是啊,一條溫婉蘊藉的河,總能讓你生出把自己庸常的生命慨然交付給她的美麗衝動,哪怕隻做一條被柔波恣意操縱著曲直的水草,也喜不自勝呢。

離別還很遙遠,我就已經開始傻傻地預支起離別的憂傷來了。我想,多少年過去,當我沉入淒涼的生命之秋,我對這一方土的記憶凋零再凋零,如果還有蔥蘢如初的葉片在記憶的枝頭招搖,那一定就是這條河了吧。

“好感”是一個一說出來就讓人忐忑的詞。你這樣癡心地戀上了一條河,可知那河是怎樣看你的呢?——她定然記不住你。她定然記不住任何人。

古人說,天地“以萬物為芻狗”。河又何嚐不是如此呢?她的使命,本不在記住你的容顏。你不可能在河心寫下“到此一遊”,就算你寫了,河水也會心不在焉地將它蕩滌盡淨。

夜深了,我在燈下讀著當年一個才子寫的一篇關於麗娃河的妙文。他深情地為麗娃河造像,又傾心地描摹了一個徘徊在麗娃河畔的麗娃……算來,當年的才子已發禿齒危,當年的麗娃也紅衰綠減了吧?善感的生命,每每願以心靈的翕動回應人世的風景,但鮮亮飽滿的欣悅,轉瞬就被雨打風吹去,再也難覓蹤影。

可是,還是忍不住一廂情願地愛。說到底,人生就是一場愛的遊戲。我們饒有興味地在遊戲中充任著自己的角色,愛人,愛草木,愛山水。明知河水的表情不過是一以貫之的嘲笑(如果河水有表情的話),還是願意跟她說話,跟她親近。

愛爾蘭作家約翰·班維爾說:也許整個生命不過就是在為離去做的一場準備。這句話,惹得我悲涼了許久許久。他說得太透辟,透辟得讓人想流淚。但是,當我終於從這句話中挖一個小孔鑽出來的時候,我便試著在它後麵加了一句話:那就讓我們準備得充分一些、完美一些吧!所有的河畔,一茬茬的人,來了又去。巋然不動的,唯有岸。

就在此刻,映了一河燈光的麗娃河在我的電腦屏幕旁跳金躍銀。我知道,她是無意陪我思考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對她的寵愛,說到底,我的寵愛裏附麗著我對自己生命的珍視與關照:我願以意念汲來麗娃河之水,澆灌我文字的青枝綠葉,我指望著讀到這文字的人能夠說:我嗅到了生命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