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是“師生戀”。
她本已結婚,並且生有一個女兒。但是,當她發現去上海闖世界的丈夫已另有新歡時,毅然為女兒取名“獨伊”(意即“隻生養她一個”),然後隻身從浙江蕭山跑到上海,次年考取了上海大學社會學係。
他當時是社會學係一位風度翩翩的年輕教師,妻子已不幸辭世。她第一次聽他的講義就對他產生了好感;她學業優秀,容顏姣好,很快就引起了他的注意。她分明察覺到了,但是,她不敢接受他的愛意。畢竟,她還沒有與“獨伊”的父親徹底了斷。
那年暑假,她回到了蕭山老家。他居然追了過去。後來,“獨伊”的父親也來了。
讓人想不到的是,兩個本應成為“情敵”的男人卻一見如故。相談甚歡!為了她的“歸屬”之事,三個人展開了一場奇特的“情感談判”。先是敞開心扉地在她家談了兩天,未果;又去“獨伊”的父親家推心置腹地談了兩天,依然未果;最後,去他破敗到家徒四壁的常州家裏,三個人坐在一條破棉絮上談,終於有了一個美好的結果。上海《民國日報》上同時刊登三條啟事:一是“獨伊”父母離婚啟事,二是有情“師生”結婚啟事,三是原本可能成為“情敵”的兩個男人成為好友啟事。
他和她是1924年11月27日結合的。在他們的婚禮上,“獨伊”的父親是最引人注目的嘉賓。他送給自己的“繼任”一張6寸照片——剃了光頭,身穿袈裟,手捧鮮花。照片上寫著“鮮花獻佛”四個字,意即他甘願將曾是自己妻子的女人獻給這個與她相匹配的優秀男人。
他和她愛得好纏綿啊!他們留下過這樣一張珍貴的照片——在莫斯科遠郊外的黑海之濱,一襲長裙的她溫柔地偎在他懷裏,兩個人的手緊握著,一起望向遠方。——八十多個春秋過去,我依然禁不住對那黑海之濱的一對玉人付出自己的浪漫猜想……她不讓“獨伊”叫他“爸爸”,讓她叫他“好爸爸”;而這個“好爸爸”則始終親切地喚“獨伊”為“小獨伊”。
有一次刻圖章,他深情地對她說:我一定要把“秋白之華”、“秋之白華”、“白華之秋”刻成三枚圖章,以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無你無我,永不分離。
——他叫瞿秋白,她叫楊之華。
又是人間清秋時節,我來到上海虹口區山陰路133弄12號“瞿秋白故居”,任由秋風梳理著我的情思。我喜歡玩味沉在歲月深處的那些暖暖的情節,喜歡那暖暖的情節裏的四個暖暖的人。我想,秋白幸而遇到之華,之華幸而遇到秋白,在他們愛的柔光裏,那個走開的男人走得何其優雅,那個不幸的孩子變得何其幸運!借了他們的鏡鑒來反觀今人,就看出了許多的遺憾。隔了歲月煙塵的他們,太澄澈,也太虛幻。如果這是一幕戲劇,該有多少聰慧的人會懷疑它的真實性啊!——他們的故事,壓根不似發生在人間。
風,你可見過“秋之白華”那枚美麗的圖章?你可願意與我並肩佇立在這有故事的門前,向“秋之白華”那不老的愛情行注目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