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委托人每個星期一都是在滑鐵盧車站,乘坐9點50分的那趟列車,由於我要提前趕到,所以須在9點30就得出發了。到達法納姆車站後,很容易就找到了姑娘說的那條偏僻小路。那段路的確很陰暗冷僻,一邊是石楠灌木地帶,另一邊是老紫杉樹籬。從路上是看不到莊園的,要繞到樹籬後,才能看到被大樹環繞的莊園。莊園前有一條石子路,上麵可以騎車經過,周圍樹籬的好幾個地方都有缺口,有小路穿插通過。

灌木叢中開著許多黃色金雀花,陽光揮灑在上麵,金燦燦的很是耀眼,我向四周打量了一下後,在灌木叢中挑了一個地方藏了起來,既能看到莊園的大門,又能看到外麵的小路。我藏好沒多久,就看到有一個人向著我的方向騎車過來。跟委托人描述的一致,是一個穿黑衣服,有黑胡子的中年男人。他在查林頓莊園附近停了下來,把單車藏在樹籬後麵,然後就不見了。

過了沒多久,又有人騎著車經過,這次是那位美麗的姑娘。她一邊騎一邊四處張望,當經過查林頓那片樹籬的時候,之前的那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裏跳了出來,騎著單車跟在後麵。整條路上隻有這一前一後的兩個人,前麵的姑娘筆直地騎著車,不時還回頭望一下,後麵的男人縮著身子,鬼鬼祟祟地尾隨其後,真是一幅可笑的畫麵。當姑娘放慢了速度,男人也跟著放慢速度;姑娘停下來,男人也停下來,始終保持著100米的距離。接下去姑娘出乎意料地調轉車頭朝男人的方向騎去,那個男人也趕緊調轉車頭飛快地逃開了。終於姑娘放棄追趕那個男人,返回自己的路,依舊昂著頭騎在前麵,尾隨者也轉過頭繼續保持距離跟著,一直騎到遠離我的視線。

我自始至終都是一動不動地待在灌木叢後麵,事實證明我這麼做是正確的。那個男人很快又騎了回來,我看到他騎車去了莊園,在大門口下了車。他在門口站了一會,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和大衣,接著又騎上了車,朝莊園對麵的馬路騎去。我看著他從我麵前經過,最後消失在一片濃密的灌木叢中。這時我才從藏身處出來,通過樹林的縫隙可以看到他消失的方向聳立著一些煙囪和古樓。

在這裏繼續待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了,按照福爾摩斯的吩咐,我還要調查一下查林頓莊園,於是我很快返回到法納姆,那裏的房產經紀人也不知道具體情況,建議我去帕爾馬爾的一家公司打聽一下。為此我改道去那裏拜訪一下,那家公司算是小有名氣,經紀人很熱情地接待了我。關於查林頓莊園的情況,他們隻告訴我在一個月前被威廉森先生租走了。那是一個體麵的老先生,公司的人是這麼形容他的,至於更多的細節他們不願意透露,因為他們有義務為雇主保密。

我覺得我已經得到夠多的消息了,很滿意地回到公寓跟我的朋友彙報。在仔細聽完我冗長的報告後,福爾摩斯不但沒有誇獎我,反而表現得很憂慮。他用比平時更嚴肅的口吻跟我說:“親愛的華生,這次的事情你做得可不漂亮。首先你的藏身地方就不對,你躲在幾百米遠的地方,什麼都沒有看清。你應該找個樹籬躲起來,看清楚我們尾隨者的真麵目。史密斯小姐說對方是自己不認識的人,這一點我很懷疑。那個人的種種行為都說明他害怕被認出來,你也說了他總是縮著身子,這顯然是想隱藏自己的真麵目,最後他回到莊園你也沒有跟過去看仔細,卻跑去房產經紀人那裏調查什麼。”

沒有得到福爾摩斯的誇獎,我很沮喪,於是問:“現在我還能做什麼?”

“馬上趕到那裏附近的酒店去打聽一些消息,那種地方往往是人們閑聊的地方,也是信息流通的地方,去把跟莊園有關的人都打聽清楚,連女仆都不要放過。你說的那個威廉森,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如果房產經紀人說的是事實,真有這麼一個老人,那他也不是我們要找的騎車人。想想看,那麼靈敏地跟在那個姑娘的後麵,保持距離不被靠近,這不是老人能做的事情。我親愛的華生,你看看你都收獲了一些什麼呢?證明了那個姑娘說的是事實,這個本來我就沒有懷疑過。證實了騎車人和莊園存在某種關係,這一點我一開始就指出來了。你還調查出莊園被一個叫威廉森租用,但是天知道這個威廉森是什麼人,其他有價值的線索你什麼都沒有發現。好吧,也不要這麼沮喪,我們還有時間,在星期六之前我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看來我也要親自調查一番。”

第二天,史密斯小姐給我們寫了封信,主要說了兩件事情。一件事是星期一的早上那個男人又準時出現——這個我已經親眼目睹過了,另外一件寫在附言中:

福爾摩斯先生,我的處境現在變得很尷尬,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就是卡拉瑟斯先生前幾天向我求婚。我相信他的感情是高尚真誠的,但是我隻愛我的未婚夫一個人。我婉轉地告訴他我已經訂婚的事情,雖然卡拉瑟斯先生沒有說什麼,但是看得出他很受打擊,希望你能理解我現在的處境。

我的朋友看完信,抿著嘴思考了片刻。“我們美麗的朋友看來遇到了一點兒小麻煩,這個案子開始變得更有趣了,也許事情的發展與我最開始想的有點兒不太一樣。我有必要去鄉下走一趟,不出意外的話下午就出發,我已經有了幾個想法,需要在那裏檢驗一下。”

我的朋友在鄉下度過了一段安靜的時光,但是經曆應該還是很奇特的。晚上很晚他才回到公寓,一身狼狽,嘴角被什麼劃破了,額頭還撞青了一大塊,仿佛他才是被別人調查的對象。盡管如此,他卻很開心,一邊笑一邊講述自己的經曆。

“鍛煉身體還是很重要的,可惜我就是鍛煉得不夠。”福爾摩斯摸摸嘴角,說:“好在我還精通一點兒英國舊式的拳擊運動,今天終於派上用場了。多虧這個,要不我可就慘了。”

“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福爾摩斯的經曆。

“我在附近的一家鄉村酒店和人閑聊,那裏酒吧的老板是個很愛交談的人,他把他知道的都告訴我了。的確有威廉森這麼一個人,他是個白胡子老頭,莊園裏還有幾個仆人和他一起住。有傳言說他曾經當過牧師,但是根據我的調查覺得不像,於是我去一家牧師機構查詢了一下,曾經是有一個叫威廉森的牧師,但是他做過一些很不光彩的事情,每到周末莊園會有一些客人來拜訪。老板告訴我說,那些人看上去就知道不是什麼好人,尤其是一個紅胡子的家夥,叫做伍德利,每周六都會來。正談到他,他就出現了,原來他一直都在酒吧的角落裏喝酒,我們的談話他都聽得一清二楚。他過來質問我是什麼人?想要做什麼?沒等我回答,他就滿口髒話地罵開了,接著又給我一拳。他出拳速度很快,我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打倒在地,然後一陣混戰後我就這副模樣了。這趟鄉村之旅也就這麼宣告結束了。華生,不要笑話我,我得到的收獲比你多不了多少。”

星期四我們又收到了委托人的來信。信上說:

福爾摩斯先生,寫信來是要告訴你我已經決定辭去在卡拉瑟斯家教書的工作,你應該也能理解的。雖然工資很高,但是繼續待下去讓我太尷尬了。我的工作在這個星期六就全部結束,以後不會再回來了。卡拉瑟斯先生已經幫我準備好了一輛馬車,相信這次回城的路上不會再存在什麼危險了。辭職的原因有兩個:一是拒絕卡拉瑟斯先生的求婚後,一直覺得很尷尬;另外,更重要的是那個討厭的伍德利先生又出現了。他比以前更可怕了,好像發生了什麼事情,他變得更肆無忌憚。幸好我隻是在窗子裏看到他,我們並沒有見麵。我看到他和卡拉瑟斯先生說了很久的話,然後卡拉瑟斯先生變得很激動,之後我就沒有見過伍德利,但我知道他一定住在附近。今天早上我發現他在灌木叢附近,鬼鬼祟祟地不知道想幹什麼。想到星期六回城的路上可能會碰到他就覺得害怕,真不知道為什麼卡拉瑟斯先生會和這麼恐怖的人有來往。我現在一刻都不想再多待了,隻期待星期六快點到來,讓這一切都結束吧!

“華生,我肯定一定有人在預謀著什麼。”福爾摩斯看完信後異常嚴肅,隨後說道:“我們必須去一趟,不能讓她在最後一次的旅途中出現什麼意外。星期六的早晨我們就出發,一定要保護好我們的委托人不被任何人騷擾,然後這件奇特的案子就可以告一段落了。”

到目前為止,我都沒有把這件案子太放在心上,這隻不過就是一個有些奇特荒謬的案子,不存在什麼危險。美麗的姑娘有一個瘋狂的愛慕者,這是經常有的事情。而這個愛慕者總在她回家的路上騎著車跟在後麵,也許他總是鼓不起勇氣向姑娘示愛,還在她接近自己的時候逃跑,可見他是很膽怯的。當然那個凶暴的伍德利是另外一回事了,他也隻騷擾過一次,最近到卡拉瑟斯家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行為。所以那個騎車人一定是酒店老板說的周末聚會成員中的一個。但他到底是誰,他想幹什麼,我就不清楚了。我發現福爾摩斯的表情始終很嚴肅,他拉開抽屜把槍裝進口袋,這讓我隱隱感到一些不安。

星期五晚上幾乎下了一夜雨,這讓早上的太陽顯得更加燦爛奪目。茂盛的灌木叢中夾雜著一朵朵金雀花,耀眼的顏色讓人的心情也跟著高興起來。我和福爾摩斯一邊呼吸著早晨的清新空氣,一邊欣賞四周的鳥語花香。我們從克魯克斯伯裏山的大路口開始漫步,心情愉悅地踩在寬闊的道路上。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遠處的莊園被高大的橡樹環抱,古老的橡樹簇擁著更古老的房子。我們腳下的路一直向遠方蔓延,在嫩綠的樹林和棕褐色的灌木叢中蜿蜒,仿佛一條黃色的帶子。正在這時前方突然出現一個小黑點,仔細辨認原來是一輛馬車,我的朋友一下變了臉色,焦慮地看著那輛馬車。

“恐怕我們晚了半個小時。”福爾摩斯說,“如果這就是她的馬車,她一定是想趕去乘坐早一班的火車。華生,我們恐怕碰不到她了,她應該早就過了查林頓。”

我們不能再悠閑地漫步了,開始拚命向前趕路。沒走多遠,我和福爾摩斯的距離開始逐漸拉大。也許是他經常鍛煉的緣故,所以走起路來健步如飛,真是感慨他的旺盛精力,怎麼走都不覺得累。眼看著我在後麵越落越遠,怎麼都追趕不上,突然他在100米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舉起一隻手又重重的放下,很絕望的姿勢站在那裏。隻看見對麵方向那輛馬車正“吱吱嘎嘎”地朝我們駛來,馬車上沒有人,隻有那匹馬拖著韁繩慢悠悠地在一路小跑。

我卻是上氣不接下氣地剛剛跑到福爾摩斯跟前,他就衝我大聲嚷嚷:“太糟糕了,華生!我們晚了一步,我怎麼會這麼笨,沒有想到她會去搭乘早一班的列車呢?華生,最糟糕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劫持,或者是謀殺,天知道到底是什麼。我們現在還能做什麼?把路堵上,我們把馬車攔下來,就這樣先上車吧,想想還有什麼補救的辦法。”

我們跳上馬車,調轉馬頭,一路往回狂奔,福爾摩斯還嫌不夠快,時不時給馬揮上一鞭子。我們很快就看到莊園在我們的麵前,我拉了拉福爾摩斯的胳膊,說:“你看,那個人又出現了。”

一個騎著單車的人正飛快地向我們衝過來。他頭低低的,雙手緊握著單車把手,兩隻腳用盡全力的蹬著單車,一眨眼的工夫就來到在我們跟前。他停下了車,抬起頭,蒼白的臉色襯得胡子愈發地黑,兩隻眼睛發出興奮的光芒,但發現車上坐著的不是他想見的人時,他的表情驚訝而憤怒。

“你們給我下來。”他一邊大聲地叫喚,一邊用自行車擋住我們前進的道路。“這輛馬車你們從哪裏搞來的,給我老實回答。嗨,不要再往前了,你們給我下來。”他對我們的不理睬很生氣,從口袋裏掏出一把手槍,威脅道:“快下來,回答我的問題,否則我就給你們的馬來上一槍。”

我的朋友把韁繩扔給我,自己從馬車上跳了下來。

“我們正要找你,你知道維奧萊特·史密斯小姐在哪裏嗎?”

“這正是我要問你們的問題,你們坐的就是她的馬車,怎麼會不知道她在哪裏?”

“我們是在半路上碰到這輛馬車的,當時裏麵是沒有人的,猜想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我們才上車往回趕的。”

“天啊!太糟糕了!現在怎麼辦?”騎車人絕望地喊道,“她一定是被抓走了,被那個可惡的伍德利和壞蛋牧師。你們如果真的是史密斯小姐的朋友,就請一定要幫忙,我們一定要想辦法把她救出來,哪怕為此拚上性命也無所謂。”

他拿著手槍朝樹籬的一個缺口跑去,福爾摩斯緊跟在他身後。見此情形,我把馬車停下來也趕緊跟過去。

“你看這些足跡,他們就是從這裏走過的。”那個男人指著自己腳下的泥濘小路說道:“等等,那邊灌木叢有個人。”

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仰麵躺在灌木叢中,雙腿彎曲,頭上還在流著血。從穿著上看像個馬夫,穿著皮褲,腳上纏著綁腿。我湊過去仔細檢查一下,他隻是失去直覺,還有呼吸,傷口也不算太嚴重,沒有傷及筋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