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秸稈堆從劈劈啦啦的冒煙到呼呼的火舌上躥下跳也不過是幾秒的時間。
那迅速膨脹的烈焰如同被這寒冬禁錮太久的炎魔,一旦釋放出來,就必定要還以顏色。
最先回過神兒的是汪強,他猛推了一下身旁同樣呆若木雞的楊洋,大吼一聲,“別看了——快跑!”
楊洋側過頭來盯著他,肆虐的火苗在那雙黑色的眼睛中閃爍不定,緊接著汪強又拽了下他的胳膊,楊洋這才回到眼前的世界,他聽到了秸稈燃燒爆裂的聲音,聽到了北風烈烈刮過大地的聲音,也聽到了汪強那慌張的叫喊,他感到那寒冷的深冬已被驅散,取而代之的是此時烘烤在臉上的無盡溫暖,還有那不知不覺間已經爬上脊梁的冷汗。
“你他媽犯什麼愣啊!?”汪強邊跨上邊自行車邊捶了楊洋一拳,“快上來!!”
此後多年,楊洋的許多夢中都會出現這樣一幕。用盡全天的力氣在傍晚衝破了雲層的蒼白太陽,無奈地張開雙臂來擁抱這孤獨夕陽的起伏遠山,還有那被遠山披上一次金縷嫁衣的沉默濱江,以及江邊木器廠圍牆前這幾堆被施了咒語的秸稈。
它一定是中了魔咒,當汪強握著打火機向它靠近那刻起,除了那微微顫抖的手臂,楊洋似乎看到了命運就在二人前方出現了岔路口。但他自己顯然也被這詭異的咒語鎖定,甚至有那麼瞬間,楊洋也在期待著這場燃燒。
汪強挺直了腰杆,向命運伸出了手臂。就在他拇指按下打火機的瞬間,汪強扭過頭衝楊洋笑了笑,那張黝黑緊湊的麵孔上此刻綻放出的笑容,楊洋此前從未見過。
接著就是這多情而妖冶的火焰。在它迸發的瞬間,是如此的美麗驚豔。楊洋曾在夜裏停電的時候長久的注視那蠟燭上的火苗,那跳動著的光芒如同來在另一個世界的心髒,而那燈芯根部的飄渺虛無,仿佛就是這萬物永恒的歸宿。
楊洋記起年初的時候在電視上也看到過相同的一幕,當時媽媽立刻用身體擋住了他的視線,而此時,這燃燒的秸稈傳來的歡呼雀躍,使楊洋的每個細胞都不由自主地尖叫。
木靈鎮的全稱是木靈林業局,位於DXAL山脈的邊緣,木材多年來一直供養著附近的十幾個鄉鎮,每年的春秋兩季鎮中心廣場都會時不時的拉響大風防火警報,而楊洋就讀的第三小學,每個季度也會組織學生成排結隊的走街串巷進行防火宣傳,而眼前的火災,卻是楊洋的第一次近距離接觸。
“喂,洋仔——你見過著火沒?”汪強還不等楊洋回答就把自行車停在了木器廠前。
這是一輛老式的跨梁自行車,漆黑的車身上鏽跡斑斑點點,高挺的大梁和誇張的車把手隻有汪強這樣的長手長腿才能駕馭,楊洋常常這樣跨在車後座和汪強一起上下學,盡管他們兩人的家距離並不算近。
“你一定沒見過,我小時候在奶奶家遇到過一次。下雨天一棵落葉鬆突然就燃了起來,不過可惜後來雨下大了,要不然肯定要燒掉半個山頭——”汪強邊講邊掏出了盒劃炮。
那紙盒上的大蜘蛛突然跳到了楊腳下,“啪!”的一聲爆裂開來,楊洋被這鞭炮嚇得退後好幾步,而汪強卻握著打火機朝秸稈堆走去。
逃跑的路線很簡單。木器廠旁邊就是鐵路,沿著鐵路騎到下個也是唯一一個紅綠燈,之後拐上大馬路就可以了。運煤的列車應該還沒駛來,交通口的護欄也應該還沒降下,楊洋死死地抓緊後座,前麵地汪強挺起腰杆,使出全身力氣猛蹬著自行車,他整個人都立了起來。
在逃到馬路的瞬間,楊洋就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呼喊,“起火了!快看——起火了!!”
是啊,起火了。剛剛過去不到一分鍾的時間,那小火苗已經長成了大怪物,在西北風的幫助下開始作威作福,升起的黑煙如同這怪物的毛發,而那火焰根部跳動的眼睛,若是朝馬路這邊瞧上一眼,就會看到那兩個棄它而去的主人,其中一個扭過頭來隔著眼鏡長久地注視著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