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清貧的書生,是個至情至性的人。他有一個年輕美貌的妻子,堪比嫦娥西施。他倆是一個村的,青梅竹馬,感情要多好有多好。書生飽讀詩書,知世識理;妻子不識字,所見之處也就是雞狗鵝鴨、柴米油鹽。這個美貌的女子有個怪病,就好像沒有魂魄一樣。走路如同弱柳扶風,做事時常顛三倒四,整日病懨懨的。好在有書生的悉心照顧,日子還算美滿。但隨著時間增長,女人的病越來越厲害了,終於病倒在床上,奄奄一息。書生也無力回天,隻待準備後事了。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一天,有個雲遊的道士來到了書生家。寒暄過後,道士問書生為何愁容滿麵,書生難為了好一會才說出了實情。道士笑了,告訴書生,人有魂魄,有主心骨,方可指頤四方,行走天地。人有靈性,才可沐日月星辰之光。靈與魂連接隻有一個字,那就是,愛。如果你愛你的妻子,給她愛,她就會好起來。書生忙問:“我悉心嗬護她,如何不是愛她?”道士說,非也,真愛是需要考驗的。你若真愛她,能否經起考驗嗎?書生說,若能治好她的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道士說,那倒不必赴湯蹈火,隻要你能順著我手指的方向,過九十九條河,翻九十九座山,到最後那座高山頂上找一個叫了然的道長,他自有法力幫你。說完,道士飄然而去。
書生想了半天,看看命若懸絲的可憐妻子,一橫心,要去試一試。賣掉僅有的田產,書生把妻子縛在背上,義無反顧地順著道士所指的方向上路了。
書生的體力有限,背著妻子隻能是蹣跚而行。可他被愛的力量支撐著,腳步踉蹌也不停步。走到了一條大河邊,過了這條大河就走出家鄉了。書生滿臉是淚,心中的悲壯之情無以言表。他想,我們會回來的,暫別了,我的故鄉。
仿佛上天早有安排,還沒等書生吟情抒懷,從上遊來了一隻小舟,漁夫問他,你背個人要去哪裏啊?書生說要過河。多少錢?漁夫說,先說說為啥過河,再談價錢。書生原原本本把事情講了一遍。漁夫說,你上船吧,自古情意無價,我沒法給你找零錢。漁夫就把書生渡過了河。
書生千恩萬謝地送別了漁夫,日夜兼程,來到了一座高山下。
看看太陽即將落下,也無法前行了,先找個地方住下吧。書生放下妻子,爬到一棵高樹上四處一望,看到遠處的叢林裏似乎有一處院落,很是高興。立刻下來背著妻子投宿。
走到門前才發現是一個尼姑庵,灰瓦白牆,綠竹叢叢,溪水漸漸,頗有仙風道骨的神韻。書生為難了,自己和妻子兩個人,和尚廟,自己住得妻子住不得,尼姑庵妻子住得自己住不得。正徘徊,老天好像要難為這個可憐的、被仁義道德束縛的人,淅淅瀝瀝地飄起了小雨。
書生蜷縮在門簷下,看著妻子豔若挑花的臉上那淒楚的表情,悲從中來,不自覺地嗚咽起來。忽然門一響,一個十五六歲、眉目如畫的小道姑走了出來,問道:“何人在此哭泣?”書生連忙賠禮說,打擾仙家了,是小生不是。道姑忙問情由,書生又把事情說了一遍。道姑為難了,說,我問一下師傅,這可如何是好。掩門而去。
書生想著禮儀道德,想著自己三更燈火五更雞的艱辛,想著自己和妻子曾是如何恩愛甜蜜,如今家鄉渺渺、故土遙遙、前路漫漫尚不知結局如何,真恨老天待己不公。看妻子被病魔所困,遊離在陰陽邊緣,死生未卜,是何孽障作祟?但願道長不打誑語,不負自己披星戴月、跋山涉水的苦心。
正胡思亂想時,門一響,小道姑又出來了,說,師傅給你幾個字,你看看吧。回身就走,卻把院門關上了。
書生狐疑地打開符紙,上麵用工筆寫著兩行字:
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
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
書生一下子明白了,知道小道姑為啥要關門了,他連忙上前拍門,並高聲吆喝,有人嗎,學生能否借宿?
門裏響起一聲清脆的回答:“來了”。隨後是小道姑燦若朝霞的笑容。
書生受到了很好的待遇,潔淨的臥室和可口的飯菜。小雨不知何時停了,烏雲蒼茫的天空中偏偏漏出月亮的殘角。獨自在幽池荷塘的甬路上漫步,撫摸著自己紅腫的雙肩,恍然夢一場。正愣怔,道童和一位仙姑飄飄而來。在或明或暗的天光下,手執佛塵、一襲白衣的道姑來到麵前。施禮寒暄後就到荷塘小亭就座。
丹鳳眼,柳葉眉,鼻梁挺直,紅潤的元寶小嘴,嫵媚的體態,犀利的眼神,使得道姑不怒自威。道姑拂塵輕揚,吩咐道童沏茶。
書生認為是觀音大士臨凡,哪敢欣賞這月華天姿的絕色美女,隻是眼觀鼻、鼻觀心,靜坐而已。
良久,道姑芳唇輕吐蘭語,唉,你懂人心否?
書生的腦海裏一片空白,讀過的經史子集如同一頁頁廢紙迅速翻過,滿腦子都是爾虞我詐、作威作福、機巧和機緣造就的千古名句。沒有一句直抵心靈,破開天雲地霧。
書生不敢回答。道姑又問,君子之行,知結局否?
書生說,隻要有愛,可破千年寒冰。道姑嫵媚地笑了,說,隻是一半,知道人否?
書生心說,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人到處都是,何故問我知道人否?是不是高深的哲理都是簡單的白話,讓人誤入歧途?幹脆說不知道算了,美麗原來是無敵的尖矛利刃,讓男人都心驚肉跳。我愛我妻子,足以。何苦被道姑這驚世駭俗的美麗**。於是回答說,我知人,我愛人。
道姑輕伸蘭指,端玉杯,遞給書生說,對了一半,就是錯了一半。你愛人,未必人愛你。我有世間萬花筒,可渡你迷霧。塵世飄茫無定數,萬古機緣一念間。書生說,弱水三千,隻取一瓢飲。道姑說,善大於惡,可獨行。
書生有些恨意,難道誤入淫庵否?明明我和妻子二人同行,為何說我獨行!於是剛直起來,道,萬物拜天所賜,生非我所願,死非我所求,難道我是痛苦根源否?
道姑說,無一物者,天靜淨明台,有一物者,未必物有所值。
書生明白了,此真道人也,一元複始,生二儀,二儀生四象,四象生萬物的遠古言語。於是端正身姿說,我明白了。因為他想起了進來時的那句問話,心體光明,暗室中有青天;念頭暗昧,白日下有厲鬼。此乃至純至陰之女。想自己剛陽正氣,百毒不侵者也,此乃上上極品清雅女子。
剛要說話,道姑仿佛知道他要說什麼,拂塵一揮,嫣然一笑,起身離座,說,為君舞一曲,天地玄和。
道姑慢慢解下身上的道服,把**的玉體呈現。整個庭院似乎都明亮起來。她展現著自己的魅力和無窮無盡的造型,演繹著人至陰的美。
書生靜靜地看著。血液在加速之後卻是平靜。多麼美啊,如同鹿馳草場、鷹斜長空;如同魚遊大海,鳳鳴蒼穹......忽如洪水滔滔,地暗天昏;山擋水激,無聲之中卻似有九鍾轟鳴......書生幾乎被擊潰了,好可憐自己這慘淡的一生。
不知過了多久,道姑端茶給迷糊的書生,說,知否,知否。愛是深處的東西,不是表象。就如同我愛你,你愛妻子,不知你妻子愛何人......書生說,我愛她,她必是愛我的。道姑歎口氣,慢慢穿上似有若無的白紗,緩步而去。留下一符紙說,空心空物,靜水靜石。
書生研究了半天,不解。看月隠濃雲,華露初降,已是後半夜了,搖著頭回房安歇去了。
早上醒來,書生把妻子安頓好,去和道姑辭行。卻見紅男綠女滿庭院,好一個繁華的場所!一個老媽媽笑嗬嗬地說,客官起的早啊,你給我的銀子太多了,我替你找了個夥計,讓他給你背著。書生徹底懵了,問,道姑何在?老媽媽也疑惑了,哪有什麼道姑?不是你和你老婆來住宿的嗎?丟了人口我可擔當不起啊!書生真的崩潰了,那嬌媚的容顏、粉嫩的肌膚、狂放的舞蹈,都是夢嗎?自己明明借宿在深山老林中,一個清幽的尼姑庵,為何現在身處鬧市?難道真如道士所言,愛是需要考驗的?一切都是幻覺?我的老婆呢?一念存真,就如同星火閃耀,書生打了一個寒噤,轟然醒來。見自己的妻子還在甜睡,自己斜臥在一個狐狸洞旁,野風習習,草樹荒莽。他想起了道士的話,愛,是需要考驗的。也許是了然道長給自己的考驗呢。書生心地坦然,背起妻子,繼續向高山進發.。
書生就這樣前行,他的執著的愛心感動著每一個好心人,過河有船,過山,豺狼虎豹讓路。他背著妻子披星戴月辛苦前行,整整走了900天,才到了第99座山的山頂。隻見山頂有三間東倒西歪的草棚子,也就是勉強能遮風避雨的樣子。一個佝僂的、滿腿爛瘡的赤腳道士倒在一塊大青石上睡覺。旁邊是一個用三根樹杈撐著的瓦罐,底下的餘火還在,看來道士剛剛睡去。書生並不著急,900天的艱辛跋涉難得半日清閑。把妻子放在草棚下,自己就爬上一塊巨石,俯瞰山景。他忽然看到了一條直線,穿村過鎮從家鄉一直到了腳下。還要再看,那條線蛇一樣扭曲起來,一陣迷霧飛來,書生再也望不到回家的路了。
書生有些驚疑,卻想到天有定數,那個道士沒有騙自己,經過這麼多考驗,應該有正果了吧。睡覺的一定是了然道長。考驗應該結束了吧?其實他不知道,真正的考驗還沒開始,他將在回家的路上接受愛的折磨。那扭曲的線和迷霧就是活生生的世間,他將要在歸途中經驗真愛的試金石。
道士睡了一天一夜,直到第三天黎明才醒。書生趕忙上前,把來意說明。了然打著哈哈說,你有愛心很簡單的,把你中指刺破,滴一滴血在你妻子的眉心即可。書生咬破中指,將一滴鮮紅的濃血滴在妻子額頭。奇跡發生了,妻子白嫩的肌膚慢慢有了紅暈,原來空洞若寒潭的雙眸也泛起了生機,她理理自己還算得體的衣裙站了起來,書生驚呆了,原來自己日夜嗬護的女子是這麼的美啊!她好像還是十七八歲的樣子,渾身上下充滿著少女的獨特魅力,空氣中彌漫著深穀幽蘭般的清香......書生還在發呆,了然不耐煩了,說,看什麼看,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看瞎了眼!那個草棚才是你的。了然用手一指草棚下麵像狗窩似的一堆亂樹枝。書生不明白卻不敢多言,施禮後帶了妻子匆匆下山。
一路上,妻子像個小鹿樣蹦蹦跳跳,天真無邪。她摘下一朵花,問書生叫啥名字,然後別在鬢邊,笑顏與花比豔。她調皮地撫摸書生半白的鬢角和小胡子,不時地吻一下書生的耳根。書生被她撩撥的癢癢的,卻是無比的心曠神怡。她是那麼的純真,好像一張一塵未染的白紙,嬰兒樣純潔甜美,從頭到腳都是新的。仿佛人生的道路重新來走。
書生的感覺是對的,不過他沒明白了然道長的話。他一下山,就要帶著這美豔的、透明的素箋到人世間的大染缸裏走一圈了。他看到的直線已經蛇一樣地扭曲,上麵還漂浮著濃濃淡淡的雲霧,歸鄉的道路已經崎嶇泥濘,和愛情同行能否真的升起久違的故土炊煙?書生沒有讀透道長的名字。那個記號,了然。
書生下了山,替妻子整整亂了的衣衫,疼愛地拂去她嫵媚的小臉上的草屑,妻子則送上一個香吻。正卿卿我我時,一個老男人走了過來,施禮,說,主人啊,我我......十不全在此等候多時了......書生嚇了一跳,看著這個醜陋的男人,連忙把香豔的妻子放下,叫著妻子的小名說,婉兒,他為何叫我主人?婉兒從丈夫的懷裏出來,調皮地踩了一下老頭的跛腳,問道,我是誰?頭上長瘡腳底流膿的跛腳的十不全是個聾子,一個得道的高僧。他看了半天,說,主母有何吩咐,我我.......是替主人.....背銀子的......仆人。要錢給我要,我老了......做不動事的廢人.說完,倒在路上呼呼大睡。
婉兒拍著手說,好玩。問書生,這是什麼東西?銀子是啥東西?啥叫仆人,我們可以捉弄他嗎?
書生嚇得心驚肉跳,他想起了道姑絕世的豔舞和虛無的店主的話,你給的銀子太多了,我找了個仆人給你背著。十不全是人生最高的境界,是和抱殘守缺老母守護人間的大士啊,給自己背著銀子,難道自己犯了天條鐵律?書生滿臉狐疑,婉兒卻把美豔的小臉湊過來說,我能否擰他耳朵?書生有話要說,卻不忍心拂逆妻子,說隨便吧。
書生不知道自己說的隨便二字才犯了天條,過分溺愛的妻子已走上了不歸路。
婉兒擰了一下仆人的耳朵,作為仆人的十不全站了起來,說,主母有何吩咐?婉兒說,吩咐是啥啊,我要吃好吃的。這個木頭老是給我吃樹葉。她撒嬌地撲在書生的懷裏,書生尷尬不已,說,我也管不了她,大師您看著辦吧。天空中似乎有隱約的雷聲。
主仆三人踏上歸鄉的路程。
由於妻子婉兒不但恢複了健康,似乎還比以前更加嬌豔,書生是那麼地欣喜,他心疼婉兒,怕她吃不消翻山越嶺、渡河跨澗的辛苦,開始循著平緩的林中的小路繞行。再加上一個步履蹣跚、病懨懨的老仆,書生覺得沒必要再走荒山野嶺的險路。實際上,他已經失去了來時急迫的動力,他已經沒有了過峻嶺險峰的天助之力。殊不知,繞山百裏遠,繞河千裏長。忽東忽西,回環往複,主仆三人終於在一個濃霧繚繞的高山裏迷了路。
好一座遮天蔽日、綿延不盡的大山!劍峰難越梟鷹、深澗可遊蛟龍!荊棘叢裏藏狐兔、蒼林深處隱狼熊!三人膽戰心驚,穿林越溪,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眼前仍舊是峰連峰、嶺接嶺。
三人走了一天,終於累壞了,倚在一塊大石下休息。書生看看疲憊的婉兒和累得倒頭就睡的仆人,心裏不好受,想安慰兩人,又不知說啥好,坐在那裏唉聲歎氣。忽然,一聲野雉“咯咯”的叫聲打破了寂靜,撲啦著翅膀飛快地跑了過去。緊接著,兔子野豬麋鹿等也躁動起來,“嘰嘰哇哇”四散而逃。風裏仿佛有股腥氣逼近。書生正驚疑,不遠處一個斑斕的身形一閃,一隻吊睛大蟲驀地閃現出來,它微微伏了伏腰身,前爪一搭,血口一張,作勢就要撲過來。婉兒一聲驚叫,嚇昏過去。書生肝膽俱裂,渾身骨軟筋酥,心想,完了,我命休矣。
說時遲那時快,早已累得睡著的十不全不知何時擋在了前麵,用手中的拐棍敲著老虎的頭喝到:“你這畜生!還敢傷人否?”十不全由於身材瘦小,比臥著的老虎高不了多少,手中那輕飄飄的拐棍又能起多大作用?隻見老虎低嘯一聲,前爪一搭,一下子就把他撲翻在地。血盆大口一張,叼起十不全,霎時消失在密林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