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舍裏，柳媚看見封明就撲到了封明的懷裏，放聲痛哭。
牢頭和獄卒趕緊退出，關好大門。
獄卒們對這兩個特殊的囚犯也都很好奇，他們趕緊叫住兩個來送柳媚的捕頭，詢問大堂裏到底發生了什麼案子，怎麼會把男女囚犯關到了一間房裏呢？
看看外麵的大雨，兩個捕頭幹脆坐了下來，擺手叫牢頭，說，想知道嗎？來來來，弄壺好酒，弄幾個好菜，就告訴你們！
牢頭說，用不了幾天我就知道！還用的著好酒好菜伺候你倆？
兩個捕頭就故作閑聊，說，你說姓梁的缺德不缺德，女的肚子裏有孩子，他咋下得去手呢？
牢頭和幾個獄卒就湊了過來，他倆卻不說了，作勢要走。
牢頭趕緊拉住他倆，問，什麼事啊？
兩個捕頭說，沒事。聊聊案子。沒想到這麼快就結案了，告示一貼，還不人人罵啊！
牢頭問，哪個女的肚子裏有孩子了？
兩個捕頭說，案子都結了，人人都知道了，你問這幹嗎？
牢頭說，這不是我們哥幾個還不知道嗎？
一個捕頭說，你看告示不就知道了？
牢頭說，得得得，還賣關子，不就是想揩油嗎？
兩個捕頭就說，這不是揩油，你聽書不給錢啊？
牢頭說，這是案子，又不是說書！
兩個捕頭就冷笑了，說，說書的說的書也沒這個案子厲害！
所謂好奇害死貓，好奇心一起，牢頭掏出一絲銀子，叫獄卒去廚房買酒買菜。兩個捕頭才笑了，又坐下喝茶。
等到酒菜擺好，兩個揩油成功的捕頭才慢悠悠地問牢頭，說，你知道蛇神廟對麵的裁縫鋪嗎？
牢頭說，早就知道了，這兩個人不就是合夥殺了梁掌櫃的罪犯嗎？聽說那個男的是用竹竿把金頭蜈蚣從梁掌櫃的****放到了他的肚子裏，咬死了梁掌櫃的！想想就可怕，天下還有這等駭人聽聞的謀殺手法！幸虧梁掌櫃詐屍了，喊冤……
一個捕頭說，得得得，你別一口一個梁掌櫃地叫，那就是個無賴！大名梁俊熙，外號梁三痞！他還敢詐屍，喊冤？他在楚國害死了這個女的，也就是叫柳媚的女犯的姐姐柳嫵！是一屍兩命呢！
於是，兩個捕快把案子的情況說了一遍，說了詳情，說得幾個獄卒和牢頭都怒氣衝衝！
捕頭說，這不是人家柳媚告這個梁三痞逼死了她姐姐，還脅迫、拐帶了她來黃飆橋！姐妹兩個，不是，還有一個孩子，這就叫三條命差點全毀在這個梁三痞的手上！馬斌大人接受這個告死的案子是大快人心，可判詞太不公平了！
牢頭和獄卒就說，判詞這麼快就出來了？
捕頭說，廢話，我不是說已經結案了嗎？沒有判詞還叫結案？
牢頭就問，馬大人怎麼判的？
兩個捕頭說，你猜猜！
牢頭和獄卒們就說，人又不是這個女的殺的，頂多就是偽證罪，梁掌櫃，呸，梁三痞該死，這個柳媚，取保候審？
兩個捕頭說，你猜不著吧？你這酒菜錢沒白花！判詞，是沒收全部家財，剝奪軍籍，降為花籍，另加流放五千裏！
牢頭和獄卒們都嚇了一跳，大驚失色，說，天哪，哪一條都和要命差不多啊！
兩個捕頭也說，馬斌大人這麼英武的個人，怎麼會犯這麼大的錯誤呢？判個無罪還勉強說的過去呢！怎麼會往死裏去判這個柳媚呢？
實際上，像這兩個捕頭和獄卒們的背後議論也代表了好多人的感覺，封明用計巧殺梁三痞的手法駭人聽聞，已經震動了黃飆橋，人人都在關注這兩個殺人犯。突然出了這麼個案子，輿論出現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一致倒向了封明和柳媚這邊！詛咒梁三痞，同情封明和柳媚了！
大雨過後，一夜之間很多人都在談論這個嚴厲的判詞，都認為不公平！尤其是蛇神廟區的梁姓一族，他們也準備為柳媚喊冤！
聽到這樣的判詞結果，有的人的眼裏就含了淚了，這一對姐妹的命運太悲慘了！
馬斌何嚐不知道，輕判柳媚很容易，就像後來烏溪縣衙的回文改判的判詞說，柳媚，杖十下，罰銀十兩。
馬斌怕的就是這種判罰！
他和曹主管說，烏溪縣衙會輕判柳媚，一旦出現這種狀況，即便柳媚金銀滿屋，她將如行屍走肉、枯木僵蟲一樣，一輩子生活在仇恨中，被軍籍困在黃飆橋了，和殺了她沒啥兩樣！
輕判如同殺人！
這就是為什麼會出現如此不公平的判詞的原因。
馬斌從人性方麵出發，濫用軍法強判柳媚！
馬斌他要借這個機會，剝奪柳媚的軍籍，遠遠發配她，讓她重拾生活的信心，走向自己應得的真正人生！即便官府阻撓，他讓宋捕頭毀掉公文，帶柳媚冒險過狼牙關，回到中原去！
馬斌的良苦用心隻有少數人懂的。
在籍貫製的統治下，一張薄薄的紙片，是可以困死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貌似公平的判決，恰恰會要了性如烈火的柳媚的命！
馬斌要救柳媚，要的是人性的公平！
馬斌違反製度，卻沒違背道義和天意！在柳媚投江的時刻，巡江的白水才會出手救她！這是後話。
可有的人是不會放過馬斌的！他們對判詞的錯誤分析得很透徹，除了不知道馬斌的目的外，隻從律法的角度就輕易地找到了馬斌的軟肋！
大雨過後，一場針對柳媚是去是留的較量才真正開始！一場從法律的公平和人性的公平兩個出發點為基礎的戰鬥開始了！到以個人力量孤軍奮戰的馬斌完全落敗為結束！
監舍裏，哭累了的柳媚倒在封明的懷裏沉沉地睡去。
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她睡得那麼安心，那麼恬靜。
看著她那甜蜜的樣子，封明淚如泉湧。他不敢高聲痛哭，也不敢守著柳媚哭，他怕他再一哭，柳媚剛剛燃起的希望之火會被澆滅。
自從來到這個世界上，封明就來到了貧窮和苦難中。
在封家這個家族裏，孩子一出生都是樂籍，隨著戲班四處漂泊。看慣了冷眼，嘲笑和辱罵。哪裏是家？真的是四海為家！練功，學戲，演出……世界在他的眼中是移動的，一會是峻嶺崇山，一會是一馬平川。
天氣卻是不變的，就是饑餓的雲彩從沒飄去。
當他從世路中看懂他那背誦的戲文時，才知道生活不是那舞台的幕布，一拉一閉，一天就過去了那麼簡單！
他像其他年輕人一樣，對世界充滿了好奇心。他練功勤奮，做事認真，熱情洋溢的性格和柳嫵是那麼接近。
他們偷偷地戀愛了，那是多麼美、多麼短暫的時光啊！
他們雖然不知道未來在何處，家在何處，但他們高聲朗誦著熱情洋溢的詩文詞句，給看客，也給自己！戲中那些人物的美好結局，他們認為他們也會擁有！
朝看彩雲飛，暮看日西墜，在戀愛的季節裏，在世人變換的眼神裏，無所顧忌地，流浪，流浪……他和柳嫵仿佛看到了天邊有了家的影子……
可這一切戛然而止了，在那一個夜晚，世界宣布，此處小，容不下戲子的愛情！
戀愛的黑幕拉上，把他的心火永遠關閉在了那個夜晚！多少次哭醒在寒冷的深夜，望著窗外的月，耳邊就會響起柳嫵甜甜的笑聲，誰人理解這心滴血的折磨多麼痛！
他咬緊牙關，一路走來，但他不知道他要走向何處。破碎了的心，是永遠不會彌合的！
有人勸他說，人生如戲，但戲不是人生，不要較真，演戲的是瘋子，看戲的是傻子，認命吧。
但封明忘不了柳嫵，哪怕和她做一輩子甜蜜的瘋子也好！可什麼都沒有了，沒有了，……
他撩起柳媚的頭發，看著這張年輕嬌媚的臉，想起了柳嫵，和柳嫵肚子裏的孩子。
柳媚睡得多甜啊，嘴角似乎還有笑意，那是噩夢結束了，她發自內心的笑！
封明意識到，不能讓柳媚看到他的眼淚，柳媚太脆弱了，她需要一個活著的理由！
封明勸自己，雖然生如草芥，也要笑著去死！不能讓柳媚的精神支柱垮塌！
午夜時分，馬斌和兩個隨從來了。封明看到馬斌，想站起來。馬斌擺了擺手，他看到柳媚在熟睡。
燭火下，柳媚臉上雖然有淚珠閃爍，但她的嘴角掛著笑意。這麼甜美的熟睡雖然來的遲了些，但終究來了！馬斌豈肯打擾她的夢呢？
牢頭和廚子搬來了桌椅，大家輕輕地往桌子上擺放飯菜時，柳媚忽然醒了。她看見滿屋子的人，看到馬斌，忍不住又哭了起來。
封明就勸她，說，馬大人來了，你哭哭啼啼地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