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瑾瑜是被痛醒的。
夢裏腹中猶如被刀絞般的痛疼,她忍不住地呻吟了一聲,掙紮著坐起來,急急地喊了一聲:“杜鵑。”
藏青色纏枝幃帳被一雙嫩白纖細的小手迅速挑起。
“五娘,您可好些了,要不要再請大夫過來看看,夫人已經派靈芝來問過好幾次了呢!”一個粉衣丫鬟端著冒著熱氣的藥碗走上前來,柔聲道,“還有沈世子一大早就過來了,現在正在前院外書房裏等著,說等您睡醒了,就過去稟報他一聲。”
安瑾瑜聞言,眉頭微蹙。
沈景哲算什麼東西,她再也不想見到那個負心人。
說不定她會失控殺了他。
“五娘。”丫頭輕聲喚道,尖尖的瓜子臉,彎彎的柳葉眉,水汪汪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過來,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
“櫻桃?”安瑾瑜回過神來,遲疑地喚道。
她聽到了自己的聲音,清脆稚嫩,不再是因為一次一次地試藥而略帶嘶啞的嗓音。
“五娘,奴婢是櫻桃啊,您,您怎麼了?”櫻桃忙放下藥碗,有些擔心地把手放在她的額頭試了試,並無異樣,才放心地坐下來,繼續說道,“池媽媽也來過,說媛小姐雖然落了水,但是已經無礙,讓五娘不要擔心。”
安瑾瑜望著眼前那個嬌嫩的少女,眼裏騰地有了濕意。
櫻桃跟杜鵑一樣待她最是忠心。
她記得櫻桃是嫁給許總管的外甥錢懷生為妻,當時安瑾瑜雖然有些舍不得,但是繼母沈氏百般寬慰,說錢家雖然隻是個商戶,但錢公子人品穩重,將來必定會出人頭地,再說櫻桃嫁過去是正室,而非妾室,五娘切不能阻了丫鬟們的前程,她隻好不情不願地應了。
哪知不到半年,便傳來櫻桃的死訊,說是得了急症而亡。
為此,安瑾瑜很是為她哭了幾回。
“五娘,媛小姐性子向來太過純良,太夫人愛女心切,責罰了五娘,五娘引以為戒,以後不去招惹媛小姐就是了,”櫻桃自然不知安瑾瑜心裏的千回百轉,以為是她覺得昨日在祠堂罰跪暈倒而委屈,便繼續語重心長地勸道,“奴婢鬥膽說句心裏話,此事的確是五娘錯了,回頭去給太夫人和媛小姐賠個不是,事情也就過去了,切不可再生出別的事端來。”
這世上,怕是隻有櫻桃肯這樣掏心掏肺地待她。
“我知道了,以後定不會再去招惹小姑姑了!”安瑾瑜點點頭,朝她莞爾一笑,“你去把杜鵑找來,我有事要吩咐她。”
“是。”櫻桃盈盈起身,細心地替她掖了掖被子,嫋嫋而去。
月影紗窗上映著海棠綻放的暗紋,隨著窗外的微風輕輕顫動,窗下金絲紅木案上擺放著一株白玉牡丹,在蒼白的天光裏,發出幽幽的光芒,靠壁而立的雕花香爐裏,浮煙嫋嫋而出,暗香湧動,臨門左邊一塊青玉屏風,上麵用無數珍珠堆砌成了百鳥朝賀的畫麵,無比奢華,無比精致。
昨晚醒來昏昏沉沉的,渾身軟綿綿的,沒有一點力氣,隻覺得有人一直守在身邊給她把脈喂藥,耳邊嗡嗡地一片說話聲。
柔軟的帶著清香的蠶絲錦被溫暖地包裹著她,愜意舒心,並不像藺家藥莊下人房裏的那床帶著藥味的粗布薄氈,觸目所及的亦是垂著長長流蘇的藏青色帷帳和繡著大紅色牡丹的刻絲香囊,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樣。
再仔細辨聽了四下裏的說話聲,才終於弄明白,她竟然是回到了自己未嫁時的閨房,她還沒有嫁給沈景哲,大哥還沒有死,噩夢還沒有開始!!
她是回到了五年前,十五歲這年的夏天。
昨日,她跟小姑姑安媛在池邊散步,見滿池荷葉大如圓盤,碧綠青翠,便逗小姑姑說,這麼大的荷葉肯定能讓人如履平地隨意行走。
小姑姑信了。
探出腳去踩那荷葉,一下子掉入池中。
安瑾瑜當時也嚇傻了,她並非有意要害小姑姑,但是小姑姑卻因她的話而落水,若是小姑姑有個三長兩短,她的罪孽就大了。
幸好許總管家路過此處,救起小姑姑,才避免了一場悲劇。
太夫人得知緣由,大怒,命她去祠堂麵壁思過,還發賣了當時在場的那幾個丫鬟,說她們玩忽職守,對主子不忠。
小姑姑安媛比安瑾瑜大五歲,因出生時難產,差點一屍兩命,母女倆僥幸都活了下來,小姑姑卻比尋常人反應遲鈍些,至於心智,說好聽了是太過天真幼稚,說不好聽了就是有些癡傻。
盡管如此,太夫人待安媛還是一如既往地疼愛,安媛雖然跟別人不一樣,卻是她拿命換來的心頭肉,更是容不得別人戲弄。
前世安瑾瑜被沈景哲送到莊子上養傷,整個安府對她不聞不問,反而是這個天真木衲的小姑姑帶著她最愛吃的芙蓉糕去看過她。
如今想來,安瑾瑜越發愧疚。
“五娘,娘子們來看你了。”刑媽媽挑簾進來,輕聲稟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