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二)(1 / 3)

秦空從地上站起,看著韓延青絕塵而去,心中恨意愈深。這種深恨,在他輾轉得到哥哥秦明遺物的那一刻起,便在他心中悄然植根。不過是因為自己在淮城權宜的一場叛變,燕歲寒便殺了他哥哥。即便他叛了他,可是他的兄長卻對他忠心耿耿,何其無辜。

他本以為他死了,可不久之前,巫強卻在軍中找到了他,對他說,燕歲寒這個男人還活在這個世間。

背叛者還活著,而最忠誠的人卻被效忠的對象勒令自盡。這是多麼可笑。他想起在離開淮城之前,他曾勸哥哥留下,然而他卻怒斥他的背叛,毫不猶豫地選擇繼續追隨燕歲寒。然而,沒想到的是,不久之後傳來的,卻是他的死訊。

燕歲寒殺了他的哥哥。不管他變了什麼身份,他亦記得這個男人,永生永世記得,他要手刃血仇。

他撿起方才扔掉的長矛,將箭囊與□□背在背上,翻身上馬。

冷風厲厲,吹得齊萱耳邊生疼,隻有在這個時候,江南的這座城池才有幾分類似她夢中的長安。白牆邊的修竹早已枯黃,但仍堅持挺立,冷風一過,竹葉瑟瑟,聽著亦是寒涼之意。

齊萱坐在知魚亭上,手中握著一根橫吹,舉在唇邊,吹了半闕《烏夜啼》。

胭脂淚,相留醉。

幾時重。

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笛聲清透,卻帶著一絲嗚咽。這曲子,原來必是用簫才可吹得,她憶起小時常聽人常說,若說婉約一派,必以李後主為上,詞人雖能與後主比得用詞風流,但到底有多少人經曆了從九五尊到階下徒的生活。家國破滅,方成就這後主詞。

忽聽院外嘈雜數聲,齊萱側耳聽了,卻是刀劍厲聲。她驟然起立,卻見婢子正跑了進來,尖聲對她叫道:“齊娘子快走,不知來了什麼人,進來見人就殺。”

齊萱見那幾個婢子身上血痕,竟是一驚,隻向門口廊子處看去。那處已有人影閃動。事到如今,她的神誌反倒清明起來,問道:“你們知道該怎麼逃走?”

幾個婢子麵麵相覷。自韓延青定了心思囚禁齊萱之後,這院子便早沒了可逃脫的另一條通路。齊萱蹙眉道:“大家還是去屋裏躲躲吧。”

話音未落,卻聽得刀刃破空之聲,齊萱還未抬眼,便見身前那幾個婢子如割麥似的倒下去。齊萱心中大震,轉身便跑,卻被一個人擒住。她知是再也逃不得了,隻看向那人容貌。那人隻穿了藍布袴褶,不像朝廷中人,卻更像江湖人士。

那人見她打量著他,蹙了下眉,用姑蘇土話與其他人喊了幾聲,另有人上前用布條勒了她的眼。

她的視野一下全黑,耳邊卻是清明。雖是聽不懂姑蘇方言,卻能分辨其中幾個字。

一名男子怒聲喝道:“不要殺她!公主說要將她帶回去。”

他們挾著她上了馬車,周圍刀聲、人聲,一片嘈雜。她聽得一人吼道:“有追兵!”另一人立馬接道:“我去斷後。”

車聲轔轔,直往遠去。

嘈雜人聲,一直延續到那最終的目的地。

蒙住眼睛的粗布被解開,齊萱睜開眼,看見一人正坐在椅子上看著她。

年輕而美貌的公主的衣著華貴,但掩飾不了她的疲憊神色。她的臉比前時見似乎又白了一些,眼睛顯得更大了些,那黑瞳,竟是能吸人魂魄的。

齊萱不卑不亢,隻照常上前行禮,道:“見過公主,這般帶我前來,究竟是為何?”

宋城公主不說話,一雙墨瞳隻盯著她看,而後咬了唇,隻道:“齊娘子,你別要想耍什麼詭計,若我死了,你也要殉葬!”她頓了一頓,繼續說道,“韓延青叛了我,在我殺掉他之前,你就乖乖地在這裏吧。”

齊萱心裏一驚,外表卻輕輕笑了起來:“公主恐怕要失算了,韓延青與我並無幹係……他恐怕是要恨死我的。”

她低下頭去,波斯毯上的花紋密仄繁複,在眼前凝出一朵朵妖豔的花來。她驀然想起那一夜微黃的燭光,她還記得他說——

你應繼續恨我……因為,我也恨你……

她的眼前騰起一團霧氣,毯上的花紋便似要流動起來,這一地荼蘼,煙絲醉軟,恍然如夢。恍惚中,公主走到她跟前來,身上的宮羅幾乎與這毯上的花紋是同樣的模式,複雜而又端麗。

“你定是在騙我,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們麼?”驕傲的公主啐了一口,揚聲說,“都當我是傻子……好,好,我看最後到底是誰能活著。我會跟你寸步不離,看他怎麼把你從這裏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