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新中國成立之後的1969年,初春,大地萬物複蘇的時節卻並沒有給生活帶來一絲絲愉悅的氣息,相反,文化大革命的餘波席卷了全中國,各項批鬥、整治工作進行的如火如荼,那是一個灰暗的年代。
大至省城,下至鄉村,隨處可見三五成群的紅衛兵東走西串的批這家,鬥那家,以往香火鼎盛的寺廟也被燒砸的一塌糊塗。
位於湖南張家界鄰近,有個名叫大壩的村落,不遠的地方是巍峨的大山,山中流出來的一條溪水將這個隻有四五十戶人家的山嶺孤村一南一北分成了兩半,順著溪流上遊到雲霧纏繞的山峰,有座明朝年間建成的道家寺廟,踩在青苔纏生的石梯而上,兩扇年久失修的木門出現在麵前,刻有“玄雲觀“三個蒼勁的古篆字歪歪斜斜的掛在木門上,隱約還可以從中看到字縫間殘留的朱漆。
天陰沉沉的,灰蒙蒙的霧氣裏飄散著綿綿的春雨,在世間泛起朦朧的灰塵。
山村的早晨,永遠是那麼寫意,今天卻不知怎麼的,隻有一些不知名兒的蟲兒躲在田地的亂草堆裏“吱-吱”的低聲鳴喚著,寧靜詭異的景象似乎預示著今天似乎要發生一點兒什麼事似的。
屋頂的炊煙才剛剛散去,河北邊的生產隊副隊長餘力朝就帶領著十幾個青壯小夥兒跨河集結到村南一片長滿菜苗的田坎邊上,所有人都默不作聲,隻是靜靜的盯著李保國李隊長家的籬笆門。
“嘎...嘎。”在餘力朝久違般的目光中,那扇形同虛設的籬笆門終於緩緩的拉開了一條大縫,未見有人出來,卻先傳來了一句難聽的罵話..。
“這,天天批,夜夜鬥,還有完沒完?就差沒把自己先人的牌位弄過來批鬥幾下了!真他娘的……!”
“你個驢日的,說啥呢!”李保國後半句話剛到喉嚨眼上,便被餘力朝半路給接了過去,“以後這種呱唧的話兒少帶在嘴上,要不然,保不準哪天“尖頭帽”的就是你個破娃子。”
李保國沒料到餘力朝這家夥竟然會搶在自己前麵,聽到身子右邊傳來了熟悉的罵架聲後先是微微吃了一驚,確定說話的就是餘力朝後,麵色佯作嚴肅了起來。抬手扶了扶頭上那頂早已油得發光的狗耳朵圓帽。對著田坎上又是一句罵話砸了過去。
“你個死娃子,哪個時候都是這麼沒大沒小的,你下次說話前搞清楚誰才是隊長!”
李保國邊罵著邊對著餘力朝走了過去,沒幾步,又彎下腰用衣袖仔細擦了擦腳上那對嶄新的綠色解放鞋。
這可是媳婦幾天前去幾裏外的鎮上趕集時買回來的,這幾天他都沒舍得穿,不知道是故意想在餘力朝那家夥麵前顯擺一下還是怎麼的,今早竟然破天荒的把它穿了出來。
“咱這村南村北一條河,全村人加起來也就百來十個,還分啥正副隊長喲!你就別王八身上套烏龜皮了,裝正規(龜)給誰看哪。”
餘力朝呲嘴一笑,兩顆又黑又黃的大門牙露出了大半截在嘴唇上,上下打量著的李保國。
這不看還好,等他靠近了細細一看,可把自己給差點兒笑翻了過去,李保國那頂油光光的狗耳朵帽子上,兩隻長長的耳朵不均勻的搭在耳朵兩側,一件幹活時早已經被農作物磨破了的灰大棉襖,風大一點兒,還能從裏邊飄出幾朵黑褐色的棉絮出來,像極了掉在泥濘地上的雪花,下邊穿著一條補了疤的黑色褲子,跟那對嶄新的解放鞋比起來顯得格外不成樣子,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你....”
李保國被餘力朝一席話打擊的一時語塞,竟不知該怎麼反擊了,指著餘力朝的粗大手指硬生生的停在身前,僵直了幾秒鍾後,幹脆就直接轉移了話題,也算是給自己一個台階下,反正自己每次對著這個嘴賤的餘力朝都是吃虧的時候多。
李保國將手指向了餘力朝身旁一個臉蛋瘦黃的回鄉知識份子,有點兒發泄般的不陰不陽的問道:“劉幹事呀,力朝要傻給他傻去,鎮上昨兒個不是下發了工作指示嘛?你快說說,今兒,咱該去批鬥批鬥哪家的牛鬼蛇神啦?咱整個大壩村,也就你是個知識份子,沒幾娃子識字,你倒要說說到底咋樣安排的,咱也快去快回,爭取響午前能趕得及回來把地裏的活兒都給幹完嘍。”
其實說是知識分子,也不過是在鎮上識過幾個字、念過一年半年書的二級書字文盲而已。
那時候劉幹事老爹是大壩村裏家境情況稍微好一些小的貧農,自己老爹曾經送他在鎮上的一所私塾裏咬過一點兒墨水,文革發動以後,村裏最“富有”的劉幹事家便成了村民們第一個攻擊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