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哥執起象牙箸,夾起一塊黃瓜放進嘴裏,慢慢咀嚼,麵無表情。
我取時令蔬菜水果,做了一份蔬果沙拉,盛在琉璃盞裏,拿冰鎮過,同晚餐一起端上來。
這個時代,胡蘿卜、土豆、紅薯、辣椒還沒傳入中原地區,但茄子、黃瓜、菠菜、扁豆、刀豆、哈密瓜、葡萄之類總算已經有了,再加上中國自產的桃、李、杏、梨、桔子、荔枝等,做個普通的蔬果沙拉綽綽有餘。
幸虧沒穿到先秦去,那時流行的荇、苕、苞、葵、藿聽名兒就是野菜的路子,估計不會好吃,要不現在怎麼都沒人吃了呢。
其實我做沙拉是有秘籍的,我喜歡用一點橙子皮碎屑,這樣沙拉除了通常的酸甜之外還會有橙子皮特有的那種清香,隻一點點,浸在餘味裏,口感豐富有層次,但非應季的水果在這裏就不要想了,可惜了我的小秘訣。
他嚼得很慢,象是在仔細分辨味道,我不覺湊過臉去,看著他的眼睛問道:“好吃嗎?想讚盡管開口,千萬別忍著啊。”笑。
他莞爾,“這個味道頗為……與眾不同,是如何做的?”
我得意,“蔬菜水果乳酪白醋都沒什麼稀奇,關鍵是沙拉醬,這裏也沒賣的,我隻好自製了,把雞蛋去清留黃——蛋清可以蒸了切塊配在沙拉裏,蛋黃以順時針方向攪拌,同時把熟油以極細的一線緩緩注入,期間略加些鹽,就成了這種蛋黃醬,我小時侯看我媽做過……”忽地一呆,我有多久沒想起在現代的親人了?那時總嫌老媽嘮叨煩人,而現在竟然無比懷念!
回憶,突如其來,鋪天蓋地。
黯然神傷……
一隻手伸過來,勾轉了我的下巴,我煙波迷離地看著容哥,輕輕道:“我想我媽了。”
他目光靜謐安詳,帶了幾分憐惜,拇指劃過,抹去我眼角的水痕。
深呼吸,我收攏愁緒,極力挽一個笑,“我難得下一次廚,你多吃點。”
安靜的晚餐,我精騖八極,他可能也在神遊萬仞。
飯後的甜品是冰酪澆櫻桃,乳酪拌了糖漿澆在櫻桃上,也用冰鎮過,清甜爽口,是從唐朝起就流行的甜食。
han住一點妖媚的紅,唇齒生涼,我想了想,緩緩道:“你派人查過我吧?”
他太沒好奇心了,一般人多少都會有點,他的少到可疑,比如剛才那樣的機會,竟然一句疑問都沒有。
“嗯。”他頭微點,鳳目中秋潭樣沉靜。
我垂了視線,容哥是何等樣人,無論是初遇時我偷花還是那次進京途中遇襲,我早該知道他是做事滴水不露的人,怎麼可能放個來曆不明的人在身邊!這應是意料中的吧,可為什麼心裏隱隱有些失望呢?
忽然手上一暖,我驚愕抬頭,他柔聲道:“我與你看荷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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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上,暑氣微退,荷風輕舞,勉強能辨出一絲晚涼,坐在水榭裏,他看著我,悠悠道:“怨我信不過你?”
我勾起嘴角,輕輕搖頭,“是我中毒太深了,中了《東周列國誌》和《世說新語》的毒……”
不幸從小被洗了腦,懷慕肝膽相照、瀟灑磊落的古風……
他沒有深入那個話題,隻是疑惑道:“《東周列國誌》?”
“嗯,馮夢龍寫的……”慘了,馮夢龍是明朝人!
忽然覺得好累!就算被知道是錯入了這個空間,附魂在這個肉身上,又能如何!我何必要辛苦遮掩生怕被人識破!
“如果我告訴你我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你信麼?”我盯著他,胸中翻起破釜沉舟的衝動。若說我過去的患得患失是難舍李歸鴻對這個本體的癡情,那麼現在我還有什麼顧忌呢!
傷疤,在我誤以為痊愈時,隻腦中一個不經意的閃念,又被狠狠撕開……
他望著我,微笑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