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站在這樣一個位置上,他想不起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以為自己的生活中不會再有什麼意外,他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眼前的那個女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入侵到他的生命裏麵的?
是那個午後嗎,她一個人在樓梯盡頭哭泣,還是那個晚上,她一臉幸災樂禍地看自己相親的熱鬧?他怎麼也想不起,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在意起她,在意到不想去容忍她為別人傷神,在意到站在這個被動的位置,卻隻能看到望著別人的她?
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無力,這麼卑微過。
他清清楚楚地看見她所望的方向,比自己的那一個還要遙遠和虛無縹緲,可是他卻隻能站在這個沉默的位置,所有的話語權形同虛設。
他不是沒有想過告訴她真相,告訴她譚星已經生了病,可是告訴她又會如何呢?
他看見她那逾越十三年時間的堅持和原地踏步,他覺得自己大概可以想象她會怎麼固執地再去堅持,守候一個隨時都可能消失的期待。
他不是存心想要棒打鴛鴦,他甚至清楚自己是懶得去做落井下石這種事情的人,可是他很想告訴她,如果她願意,自己就能長久地留在她身邊,而不是一朝一夕沒有定數的變故。
他站在那裏,看著她。
而她站在那裏,看著譚星。
他無比辛酸地笑自己,有的承諾你願意給,那個人未必想要,在感情的世界裏麵,從來沒有什麼邏輯,他絕望地想起曾經看過的某個比喻,發現原來自己就是那個人,空有一車橙子,卻不料對方一直想要的其實是蘋果。
不……不是不知道,最悲哀莫過於此,明明知道,卻還是想要將一車的橙子送出去……
夜景的戲不少,大堆人都等在片場,有的過場演員已經在一邊的休息室裏麵打盹,演員這個行業的日程從來就沒有什麼規律可言。一個鏡頭過了,譚星覺得特別累,才要走下來,目光掃過不遠處站在的夏言歌,還有她身後的仲睿哲,然後像是緩慢地反應了一下。
選擇了另外一個方向,走向休息的地點。
夏言歌覺得有些失望,倒是沒從譚星的眼中看出什麼情緒,她頹唐地擦了把臉,轉身準備走,就看見了仲睿哲。
“仲總也來了?”她走過來笑:“沒聽說你要來探班啊?”
“我正要走,一起吧,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這地方我坐地鐵就可以回去,不然還要麻煩你和司機……”
“司機下班了,走吧。”
夏言歌看出他心情不太好,沒多說話,小碎步跟上去,兩個人的背影隱沒在人群中,譚星坐在椅子上,眼睛費力地跟了跟,然後,就再也跟不上了。
如果仲睿哲,不是身不由己的仲氏獨苗,倒算是一個好歸宿……他想著,眼神黯淡下去。
路上的氣氛很奇怪。
很安靜,仲睿哲一言不發,麵無表情地開車,夏言歌大氣也不敢出,車子裏麵放的是snow patrol的《Run》,她憑著自己這些天抱著英文資料聽BBC的那點兒底子,費勁地辨析著歌詞。
“And I can barely look at you,
But every single time I do
I know we’ll make it anywhere away from here…”
她突然問了句:“barely是什麼意思?”
“算是否定詞,表示很勉強,幾乎不。”仲睿哲直視著前方,依然繃著一張撲克臉回答。
她的表情再次糾結起來:“我僅僅能看著你?不對吧,這怎麼翻譯……”
“我幾乎不敢看你,但是每當我這樣做,我知道我們別於此刻,終究還能再度相見。”他的表情終於有了點兒變化,皺著眉頭伸手動了一下車子上收音機,歌聲立刻停止了,傳出來的是女主持人好聽的嗓音,在播報未來一周的天氣預報。
夏言歌低下頭去,摸不透仲睿哲此刻的心情,她看向車窗外,路過一個城中村,有晚市的燈亮起來,路邊的地攤有人在叫賣,操著標準的陝西方言,嗓門大到她隔著那麼遠的距離也能聽清楚。
“仲總……能不能在前麵停車?我想在這下車。”
過了一會兒,他才說:“不是離你家還有兩站路嗎。”
“嗯,我想去這村子裏麵轉轉,吃個飯,然後走回去。”
車子打過彎,找到一個停車場,仲睿哲把車開了進去,在夏言歌不解的目光中,他隨意地解釋道:“我和你一起。”
古城這一點在別處也許並不常見,現代化寫字間高樓林立的幾十米開外,就能看到這樣的村子,風格有些古董,建築也是破敗的,在一堆高樓形成的圖騰裏,像是突然凹陷下去的一塊兒難平的補丁,夏言歌剛剛回到西安的時候,就住在這個村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