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生·十師卷09(1 / 3)

第九章

流霞殿外,一個男子默然站在暗處,像是與春山同寂,有幽幽的琴音撥動人心。

不,是燈火在他麵前黯然失色。一襲墨色的衣袍收攏了所有目光,僅有暗金色的雲紋如水流動,周身彌漫奇異的生氣。侍衛們被他飛天而降的姿態震攝,不敢直視他的鋒芒,隻覺溪水般的金紋猶如無數狹長的眼,審視他們的舉動,一個個老老實實地抬起阿爾斯蘭與使蟲師,押到殿中向玉翎王複命,對那人謙卑地讓出一條路來。

霽月初見夙夜,一瞥而驚。

這個人漫不經心地走來,如天星下降凡塵,徑自走進人心中。即使閉上雙目,他的影子依舊清明如印地顯現。霽月凝眸細看,滿殿煙霞錦繡竟不及這片墨色耀目灼人,看多了就會燙傷眼似的,不得不把目光移向他處。

“快來救人!”她禁不住高聲大叫,回視紫顏枯木般的臉龐。

姽嫿攙著側側,怕她應聲而倒,那樣的搖搖欲墜,“好了好了,夙夜來了,你放寬心,不會有大事。”

側側深吸了口氣,渙散的眸光凝了一凝,定睛看去。

皎鏡探得紫顏脈象全無,正自驚疑,見夙夜來了,沉吟中不悅地瞪了他道:“你在他身上搞什麼鬼?”側側心頭一跳,夙夜伸出玉指,點在紫顏胸口。雪魄般的神光融入衣中,紫顏微微一動,已然轉醒。皎鏡冷哼一聲,滿是狐疑,卻說不出口。

姽嫿見紫顏醒來,攥緊傅傳紅的手終於鬆開,嘀咕道:“這些年不見,妖怪的袍子終於多了點亮色。”傅傳紅一動不動望了紫顏,長長吐出一口氣,“夙夜的功力想來更精深了。”

千姿鬆懈下來,夙夜遙遙向他施了一禮,而後再不理會他人,兀自與紫顏和諸師寒暄。千姿亦不講究這些虛文,著輕歌先行安置四國使團的人,又命八音安頓好樂工,便先行回明光宮看望桫欏去了。

十師既已集齊,無心再留在流霞殿,為紫顏求了一頂六抬榻式肩輿,一起往天淵庭而去。側側心神一定,恢複了從容,在路上求助似的問夙夜:“我師父來了麼?”

蒹葭回眸聆聽。夙夜淡然地道:“隨後即至。”側側挑眉,想析辯他眼中的真意,看到兩丸滾動的黑珍珠,一不留神就隱在黑夜裏。蒹葭忍不住蹙眉,輕瞥了姽嫿一眼,姽嫿察覺到師父的疑心,瞪起秀目直直凝看,頗有些拿不定主意。

丹眉、墟葬、皎鏡、傅傳紅等多年未見青鸞,丹心與元闕、霽月對青鸞慕名已久,聞言皆是失望。姽嫿纖手一招,拉了傅傳紅遠遠避開夙夜,兩人如落單的小獸,綴在強大的獵物身後。

傅傳紅情知有異,心下怪怪的,見她如此謹慎,不由笑道:“咦,難道今次你我心有靈犀?”姽嫿神情凝重地盯了夙夜的背影,“他的氣味不對,和一年前不一樣了。”製香師能分辨和記憶成千上萬種氣味,每個人在其心中,不過是冷暖香臭組成的圖譜。夙夜雖有法術蔽體,仍有人的氣息,除非他有意遮瞞,不然總與舊日相似。

傅傳紅斂了笑容,輕聲道:“我也覺得少了些生氣。”兩人目光流轉對視,無聲的口型說出兩個字。

人偶。

就在此時,抬著肩輿的宮人忽然大叫,眾人轉頭看去,珠錦藤椅上杳然無人。

紫顏不見了。

姽嫿怒目看向夙夜,直覺是他搗鬼。側側身形飄然一閃,攔在靈法師跟前,眸光寒如秋水,“到底是怎麼回事?”她語氣中有幾分悲切,一驚一乍的次數多了,杯弓蛇影也足以驚心。

春夜裏的風像是墨色的,卷在夙夜臉龐上,添上一筆濃重的清寒。他淺淺一笑,道:“你與他重逢多日,難道沒有發覺,他其實不是真人?”

側側喃喃說道:“你說什麼……”姽嫿疾步趕上前,聽到他的話,神情變幻,想起相逢後種種,亦難深信。兩女對視一眼,心若懸絲,不由攙扶在一起。

“他體內之毒積聚血脈,乃至神魂受損,豈是輕易救得回的?但是你中了蠱毒,他心念所係,千山萬水也要趕去相助,我隻得取他神念心血,附在人偶上。”

“不是說,人偶至多堅持十二時辰?”

“有神念心血相係則不同,可惜,他到底不曾修煉法術,因此傷上加傷。”夙夜歎息,神情依舊漠然,如草木無情,“那一縷神念一滴心血,如今終於耗盡,你們自然找不到他。”

側側血色全無,心中唯有一個念頭,是她害了他。

是她對他的念想癡纏太重,是她太不小心自己,他才會受了牽累。

皎鏡聞言,蹙眉良久,與蒹葭對視一眼,忽然欺身而上,按住夙夜手腕。夙夜也不掙脫,懶懶望了他笑,疏離的神態漸漸模糊,麵容裏五官如被水淹沒,說不出的詭異。

墟葬知夙夜從不欲人看清容貌,也不多看,兀自低頭盤算,眉間猶疑莫定。皎鏡恨恨地道:“脈象正常。”墟葬不確定地道:“卦象莫測,奇怪。”皎鏡冷笑,扯了夙夜的衣衫罵道:“有何奇怪?他這個妖怪,脈象正常才不對!這不是真的夙夜。”

墟葬籲了口氣,指了夙夜搖頭道:“哎呀,想是你家主人又顛倒陰陽,可惡得很。”

那夙夜含笑望了兩人,身形忽地一軟,皎鏡定睛再看,他手上抓的是一隻絲質人偶,眉目宛然。他氣得把人偶丟在地上,抬起腳想踩,墟葬急忙一把拉住,搖了搖頭。皎鏡咽不下這口氣,到底有所顧忌,冷冷哼了一聲,重重跺在地上。

“這個死妖怪!他想逼死人?”姽嫿憂心地凝視側側,最怕她不堪承受夙夜所言。側側嬌軀微顫,見眾人目光聚集,勉強一笑,“夙夜不會坐視不理,我想紫顏他……不會有事。”

“唉,他這毛病,還得改改。這豈是能開玩笑的事?”墟葬苦笑,望了空蕩蕩的肩輿出神。紫顏的命數他測算過多次,雲遮霧掩,越來越推算不清,想來有高人出手隱藏了天機。

側側心下慘然,暗自思忖,對夙夜而言,這並不是個玩笑,必是紫顏苦苦懇求,才求來這個的結果。想到紫顏不知犧牲了多少,才換得這些日子以神念相隨,她心神搖簇,越發慌了神。

是了,隻有他平安,她才是那個舉止若定的文繡坊之主,否則,不過是個尋常的癡情女子。

“我想找到他寄身的那個人偶。”她咬著唇,血色全無。那是他的替身,陪她這些日子,她想收藏在身上,貼心相伴。奇怪的是,肩輿上下找遍皆不在,前前後後尋了亦是無蹤。

皎鏡揚了揚手,“夙夜這個人偶誰收了?看著就想燒掉。”側側伸手取了,輕薄的一片兒,就像一朵雲。她想紫顏的人偶也是如此,不堪一握的輕盈,卻要承載如此重的責任。

這一夜混亂如迷夢,側側失神地找尋想象中的人偶,姽嫿與傅傳紅不忍見她傷心,也漫無邊際地搜尋著,卓伊勒和珠蘭唐娜便幫他一起查看沿途道路,求個心安。

天公偏不作美,驟然下起了急雨,重重的雨水砸在花草中,帶起一片泥濘。此時尚未走出長勝宮,宮人忙取來傘具為眾人遮上。瀟瀟風雨吹打得人如殘枝,桐油傘亂花似的飄搖,側側恍若未覺,濕漉漉的單薄身影,來回在行過的路上流連。

任雨虐風侵,這寒意滲不到她心裏去。唯有他的安危,才是她心底最深的痛。

長生把卓伊勒和珠蘭唐娜推去躲雨,自個撐傘追上側側,兩人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看得旁人都動了惻隱之心。

苦雨滂沱下,傅傳紅心疼姽嫿,冒了疾風勁雨,一起在雨中挨著。其餘諸師避到廊下暫歇,無奈地望了穿梭的幾人。

春夜之寒,竟比夏更殘酷,比秋更淒涼,比冬更蕭索。那一種冰涼浸到骨子裏,嗖嗖漫過身體,丈量心的冷暖。

還能再受多少打擊,把癡心揉碎?側側徒勞地在心中喚著紫顏的名字,一遍又一遍,仿佛重回他大病時的無助。姽嫿一腳深一腳淺地跟在她身後,夜雨洗得人心淒惶,在生死麵前,她們的力量如此渺小。

璿璣看傻了眼,衝丹心喝道:“沒法子幫她們嗎?”丹心說不出的煩躁,元闕也是無言,墟葬神情變幻,猶豫地道:“這雨來得蹊蹺,或是人為……”眾人聽出端倪,均覺這驟雨起勢突兀,不像春雨淅瀝纏綿。

皎鏡冷哼一聲,“要是夙夜幹的,回頭我就喂他一瓶毒藥,有用沒用再說。”

螢火不知幾時站到長生身邊,替他為側側撐傘,又對他耳語了一句。長生見側側全沒留意到兩人,悄然退後幾步往別處去了。

大雨渾然不顧人心如何,密密斜斜地下著,大風刮過,呼嘯中卷起一把雨線,萬馬奔騰般丟在遠處。

廊下眾人漸漸看不清雨中人影,夜色茫茫,竟比群蟲攻擊的那刻更令人絕望。玉葉心有餘悸,對娥眉道:“幸好纖纖不能來,今晚真是太亂了。”娥眉不安地道:“宮中有事,那邊不知如何?”玉葉安慰道:“有我爹和你師兄弟在,不會出事,纖纖應該早就安睡了。”

姽嫿身心被冷雨淋得涼透,恨上心頭,從側側手裏奪了夙夜那個人偶,怒道:“你的針呢?”側側茫然看她,繡羅金縷中,姽嫿宛如烈烈燃燒的香,眼中含了一絲決裂,“讓我戳他幾針,看他出不出來!”

側側倔強的麵容成了冰雕,在雨中強自支撐,冷雨從眼角滑下。

“找到了!”長生拿了一個軟綿綿的東西,遞給側側。大雨打在他臉上,看不出有多少歡喜。側側勉強在黑風冷雨中端凝,一隻沒有麵目的布人,卻重逾千鈞。她珍重地收在手裏,往天淵庭疾走。

諸師擔憂地望了她,怕那冷冽的風雨會把她吹了去,紛紛執傘追去。姽嫿瞥了長生一眼,“難為你了。”長生朝她行了一禮,碎步跟在側側身後。

璿璣走在雨中,瞪了元闕道:“你這宮殿構造不夠好,要是廊道貫穿始終,下雨也不怕。”元闕苦笑,“後宮有長廊,這裏是要百官走路的,擁在廊裏不像樣。”璿璣望了側側遠去的身影,看了丹心一眼,他若不見了,她大概不會如此癡狂無依。

是她愛得還不夠深,還是執手經曆的時光不夠長?又想到迷失在通天城黃金宮的一幕幕,這大雨如傾倒在心頭一樣,混亂不可收拾。丹心察覺她的猶疑,寬大的手掌握住了她,“傻丫頭,我絕不會叫你如此擔心。”

璿璣心下一蕩,抿嘴笑道:“誰說的,明明你的名字,就叫做擔心。”丹心一愣,嘿嘿傻笑,璿璣甜蜜地思忖,隻有這般心思細膩的人,才有那樣巧奪天工的手。

暗風習習一吹,老天變臉甚快,轉眼大雨散作一片清空,唯有簷上殘雨滴落空階。墟葬頓足,不覺擔心起勝負,“果真是靈法師做法。”丹眉露出釋然的微笑,安撫眾人道:“兜香說他這徒兒功法超絕,已是難見對手,若是對敵,夙夜想必已贏了。”

皎鏡正想插嘴說兩句,雨後清朗的夜空中,明月如燈,照見長勝宮仿佛貝闕珠宮。他不覺抬頭看去,漫天流雲瀉下一道如虹清光,雲光上兩人踏月而來,衣袂飄然如仙。

夙夜與紫顏冰肌秀骨,香袖籠煙,宛若從月輪上剪下的一雙玉人,墨袍似夜,雪衣如晝。

俯瞰下方,側側、長生、傅傳紅、姽嫿以及螢火,像秋水裏打撈出來的殘荷,盈盈滾著一身水珠。

夙夜素指輕彈,簌簌劃過幾道火光,往五人周身一繞,旋即衣潔如新,身暖如春。姽嫿衝他啐道:“死妖怪,害得側側心傷,真是你在搗鬼。”

夙夜輕輕一推,紫顏憑空直躍十數丈,徑直飛到了側側身邊。長生喜不自勝,樂嗬嗬看了少爺和少夫人重聚,側側半信半疑地端詳,明明近在咫尺,怕仍是隔了山水千萬重,看不真切。

彩虹渡著夙夜緩緩行到眾人麵前,皎鏡斜睨眼看他,一臉不服地道:“你不是能禦風飛行?”靈法師淺笑,“淩空踱步,怕嚇到人。”

“這樣賣弄更嚇人。”

“不敢當。大師要喂我吃的毒藥呢?”夙夜說得認真,難得能看清他一雙慧眼,玲瓏如珠。皎鏡一愣,蒹葭撫掌而笑。

醫師摸索摸索,真的拿出一瓶藥來,大咧咧說道:“內服。”

“一口氣吃了?好像太多。”

“你又死不了。”

“是呀,很浪費。”夙夜接過瓶子,碧綠如湖水的顏色,拔出塞子,透出幽蘭清香。

霽月在旁忍不住輕笑,這兩人煞是有趣,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一笑,夙夜眸光流轉看來,特意與霽月、丹心、元闕三人招呼。

丹心讚歎不絕,見靈法師真能淩空飛行,心癢地想讓夙夜帶他飛幾圈,此時卻不便提。元闕心中熱切,若是學到一招半式法術,複仇就容易許多,不料夙夜定定看他一眼,刹那間他念頭全消,背脊森然有冷汗流下。罷了,自家的事不能假手他人。

霽月神色澹然,明月既逝,她別無他求。不想夙夜拿出一本厚厚的琴譜,“這是異域的曲子,有琴師重新打譜記下的,紫顏托我為你找來,要謝就謝他罷。”

霽月感動地接過,淤積的話一吐而出,“大師,紫先生他們還會再有這般磨難嗎?”

靈法師墨色的黑袍如煙雲起伏,“所有磨難,當時苦不堪言,回想卻甘之如飴。”見霽月肅然的麵容似仍有疑問,像是他人的幸福能補償她在人世的冷遇似的,不由歎了口氣,“紫顏掌中斷紋已連上,他們再不會有這樣的波折了。”

旁聽的螢火虎目閃爍,命運終究容得修改,紫顏塵劫已盡,而他自己一生的坎坷,幾時能到盡頭?

清夜下,良人如折返的風箏,裹著月光重返側側身邊。她木木地站著,眼角辛澀,悲怨地道:“這會兒是真人,還是人偶?”紫顏握住她冰涼的手,從容說道:“你聽誰胡說,我就是我,幾時是人偶來著?”

側側顫顫遞出那個沒有麵目的人偶,“這是什麼?”紫顏張眼看了半晌,柔聲笑道:“我如此英姿神秀,他有半點像我嗎?”被他笑語所激,她的心情略略一鬆,又覺這或是夙夜有意捉弄,腦中混亂。

“為何你在肩輿上突然就不見了?”

“夙夜說有邪魔跟隨玉翎王,怕他有事,帶我一起去看看。”

側側一聽,一顆心又提起,想到千姿與桫欏的事,嗔怪道:“好呀,你們合起來編故事就是了,隨便編派一下,就唬得我們團團轉。”

紫顏眸如琉璃,靜靜望了她,“是我不好,沒和你說一聲就隨他去了。”側側隻覺說不通,夙夜豈是不知禮的人?言下不自覺辯解道:“當真如此緊急?是什麼樣的邪魔?”

“阿爾斯蘭用的那張符咒,表麵上是攻擊用的,暗地裏有追蹤的咒語,偷偷纏上了千姿。若是不察,隻怕敵人能隨時找到他的蹤跡。”

側側悚然而驚,“這等手段,這符咒是什麼人煉製的?夙夜可知道?”她假裝忘了追問,他分明連衣飾也不同了,神念寄托的事想來是真的。又想阿爾斯蘭那一擊聲勢動天,紫顏的神念全力抵擋下,大有可能煙消雲散。

可他既然不認,她就不問,免得他再傷神解釋原委。他以一念千裏相隨,如此傷損魂魄的事,他毫不顧惜便做了,她不想再奢求更多。

“他布這場大雨,就是為逼出那人的形跡。好在沒有失手,那人的意念退出了宮城,隻是,澤毗城裏可能還有其他埋伏。”

“那就好。”側側眉尖舒展,眼中陰霾漸消,瞅了他半晌,喃喃說道,“他既來了,你不會再走?”

“以後,我總在你身邊就是了。”他想得到她在雨中的淒苦,心痛如身受,動容地道,“不會再讓你變成水人兒。唔,要是我說話不作數,你就把我丟河裏喂魚。”

想起渾身透濕的狼狽,側側又羞又惱,遠遠瞪了夙夜一眼,轉了話題,對紫顏道:“我去向姽嫿和小傅道謝去,真是對他們不住。”走開數步,仿佛重新能呼吸了,長長吸了一口氣,重重吐出去。回首再看他,依然留在原地,天長地久似的,就放了心。

待她走遠,紫顏望了長生,輕聲歎道:“你的針線功夫,還是這樣差。”長生知他看破,不好意思地道:“沒有稱手的針刀,辰光又太短,隻能拿那個人偶湊合……”

“我不在時,多虧有你。”紫顏黯然說著,歎息的語聲跌落在月夜清風中,如春紅委地,無力成泥。

翻雲覆雨的神明,也有力不能及的地方,他不禁氣餒與懊悔。他撇下她多少年了?與姽嫿赴十師會攜手同遊三年,帶了螢火長生在京城開府,昏迷不醒閉關療毒令她湖山望斷,而情蠱之痛,人偶之殤,更累她愁腸寸斷,遍體鱗傷。

長生察顏辨色,苦了臉悄聲地問:“之前那個,真的不是少爺?”紫顏似笑非笑,不再回答,蕭蕭風過,長生忽然懂了,安然地道:“不管是與不是,如今是少爺就好!”

紫顏點頭,遙望側側的身影,眉間振奮起來,“真是多事之日。我既曆劫而歸,不會再有顧忌,凡事自當不留餘手。你也好自為之,事到臨頭,須盡全力。”

長生慨然應了,陡然升起了吹徹寒角,提劍縱橫的豪情。千秋沙場,萬古功業,眼看千姿就要登基成為北荒第一人,即使烽火連天妖氛漫漫,也當破匣而出,倚天橫劍,見證這不世的功勳。

姽嫿和傅傳紅見紫顏平安很是歡喜,有意讓側側與他多聚片刻,並不曾上前。不想側側沒說幾句就走來,如經寒遍雪的梅花,令兩人泛起憐惜之意。這樣一份愛戀真的是苦啊,不尋常的人,就有不平淡的愛,刀山火海的難。

側側不敢多提先前紫顏的真假,姽嫿揚了揚手中人偶,苦笑著道:“隻怕這夙夜說的是真話。”

側側眼中亂紅飛舞,戚戚無言。

傅傳紅忙道:“無論如何,紫顏在這裏就好。”姽嫿瞥見夙夜恍若無事地與人寒暄,心下有氣,抬手將人偶擲了過去。

這人偶平平地飛出,有靈性似的投到夙夜懷中,沒入不見。夙夜遠遠一笑,姽嫿衝他扮個鬼臉,想起當年他咒她與紫顏緣分已盡,真是恨上心頭。這妖怪般的家夥,以攪動人心為樂,似乎在嘲笑凡人貪戀的絲絲感情,偏偏說什麼緣呀劫的,就推脫過去。若不是青鸞是個可人兒,真想咒他這輩子愛斷魂傷。

如今,紫顏與側側真的該曆盡劫難,苦盡甘來了。姽嫿微微出神,傅傳紅知她所想,小聲地勸道:“紫顏的命畢竟是夙夜所救,不要太苛責他。”

塵埃落定。她有一絲悵惘,就像目睹一爐香到了盡頭,嫋嫋餘煙,不多時也要散盡了。相聚一場,終究是要散的。多年相伴的情分,也就是這樣了,豔過須謝,盛極必凋,最後懷了錦繡往昔的記憶終老。

姽嫿寂寞懷想之時,蒹葭問起青鸞,夙夜向側側招了招手,側側半晌沒動,姽嫿也拉著她,生怕夙夜再動他念。

蒹葭笑道:“你把她害苦了。”

皎鏡道:“等青鸞來了,我替側側告他一狀。”

夙夜莞爾笑道:“好,你與她細說便是。”

他拔下綰髻的白玉簪,簪首精巧地雕鏤一座樓閣,戶牗宛然。玉指輕彈,有一扇小窗打開,飛出米粒大的星芒,瑩瑩在空中閃爍。不多時,星芒鬥轉,旋出不可逼視的清光,漸漸浮出一個翠袖黃衫的麗影。

“師父——”側側見此奇景,不禁疾步奔來,欣喜中夾雜了委屈,甚至有些哽咽。青鸞一身繁繡如錦,彩光中英姿國色,淡掃蛾眉即已盡壓群芳。她攬住側側,凝眉打量片刻,淺笑道:“聽說你要開繡院,我給你幾個師姐捎了信,她們會來北荒助你。”

這驚喜非同小可,側側想到嫁作人婦的師姐們,一腔愁緒去了大半。

“我今次來,是替她們催你,紫顏既已大好了,有些事也該補一補,讓我們熱鬧一回。”青鸞最知徒弟心事,外人“紫先生”“紫夫人”叫得嘴響,她卻沒個真正的名分。既擔了師父這個名頭,便要為徒弟爭取,青鸞朝側側眨了眨眼,看她俏麵嬌紅,慢慢恢複了血色。

“夙夜是不得已,你不要怪他。如今你倆劫難盡消,紫顏百無禁忌,你隻管放心。”

側側得了師父這句耳語,心跳加速,先前天意多慳,磨得她心誌幾乎百煉成鋼,到此刻終於看到曙光。她一時嬌顏若醉,凝望不遠處的紫顏,年年歲歲相盼,近來才漸有白首偕老的安然。

不再用眼淚去等待,不再以等待去交換,不再靠交換去承諾。兩相廝守,如日月輝映,山水相對,風動雲飄,體會紅塵三千丈的喜怒悲歡。

紫顏的目光亦如曲徑幽景,越過繁亂的塵寰,就這樣投影在她心裏。他朝她點點頭,她心有靈犀地一笑。

這就夠了。

久別重逢,蒹葭與側側、姽嫿原想與青鸞徹夜傾談,青鸞說眾人累了一夜,應當好生歇息。她實是疼惜側側心神交瘁,囑咐徒弟思慮勿多,安神歇一晚再說。姽嫿放心不下,為側側布置好助眠的熏香,紫顏又取了貼身的玉麒麟為她戴上,待她沉沉睡去,方才離開。

諸師約好明日要熱鬧一番,各自散去。

夙夜等青鸞安置好了,與紫顏連夜趕去舊王宮覲見玉翎王。此時已過三更,兩人繞過守衛,翩翩如暗夜的蝶,直飛入晴雪山房。千姿正於鳳燈下與照浪議事,輕歌打著哈欠在旁陪著。

風聲輕揚,銀燭微微一搖,照浪立即搶步擋在千姿身前,輕歌慢了一步,下一刻驚喜叫道:“是紫先生和夙夜大師!”照浪收步,似笑非笑看了紫顏一眼,轉身坐回原處。

銜香的金鶴緩緩吞吐碧煙,縹緲的雲煙結成風中的文字。

千姿倦怠的雙眼有了一線清明,精神振奮地道:“兩位來得正好。”案上鋪了一張細筆勾勒的輿圖,伊勒山與落雁峽上各放了一枚棋子,紫顏走上前,拈起楠木盒裏的玉石子,點在蒼堯王城上。

夙夜的手在輿圖上輕輕一指,王城上旋即籠了渺渺黑煙,腥臭如汙。千姿幾欲暈厥,起身退了兩步才舒服一些。夙夜澹然進言道:“梵羅王子臨走時用的是西域巫術,施術者的神念就在王城內。請王上關閉城門,限製進出,容我驅除巫者之術,否則,隻怕於王上有大礙。”

“絕無可能。”千姿斷然拒絕,雙眸映著金色的燭光,如烈日熠熠閃耀,“七日後就是登基盛典,此時若關城門,物議沸騰,民心生亂,王城裏隻怕要翻天!”

聽見千姿拒絕,紫顏向來鎮定的神情竟有一絲動搖,“今次來的是西域第一大巫師伏藏,我曾見過他施術,那是隻手可以傾覆城池的高人。對方會不擇手段,若不提前預防,到時得不償失。王上……務必小心為上。”

千姿歉意地望了兩人一眼,是了,他們是好心,或許說的是事實,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作為君王,他當然想以高傲的姿態踐踏敵人,但如果坐著生站著死,他寧可驕傲地站著,即使死亡也不能讓他低頭。

“不必多言!我登基在即,若有絲毫露怯,不但西域人看不起我,就是北荒諸國,又怎甘心把我當成共主?我丟不起這個人,蒼堯更不能示弱於敵!”他華美的容顏中多了凜然之意,當年那個風儀若仙、倨傲出塵的千姿公子,越來越有皇者氣象。

紫顏欲言又止,夙夜似乎早預料到有此結局,神情漠漠。照浪看了紫顏憋悶的神色,發笑插嘴道:“王上就不怕失了先手?萬一對方厲害,後果不堪設想,又該如何?這麵子雖然重要,盛典更為緊要,務必不出事為好。”

照浪的一言一行,意圖極為曖昧。他既是中原特使,又是於夏伯爵,千姿深知此人不是白白示好來的,在景範警示下,更對他多了一絲提防。

“我雖是個好麵子的人,分寸還是懂的。”千姿一笑,輕輕用手敲著幾案,“我就是要大大方方炫耀,就算有什麼宵小,讓他進來便是,不用關門,也可以打狗!莫非夙夜大師沒有這個魄力,不敢與他正麵為敵?”

千姿的激將讓夙夜微笑起來。

墨色流動的衣袍中,仙姿邈邈的容顏忽然清晰了,明淨的眼定定凝視玉翎王。這一眼徹骨透心,掃盡人心底的沉滓,千姿隻覺對他再無秘密可言,額頭薄薄一層冷汗。

一縷燈花當空裂開,夙夜憑空拈指,采了一朵花焰,丟在輿圖的那團黑煙上。汙穢的煙雲被這陽火一燒,嫋嫋散去,一室清香再起。

“無論如何,我盡全力而為便是,隻是王上要付出的代價,或許會很大。”夙夜明眸中有一絲洞徹因果的了悟。紫顏心中一凜,夙夜如此說,就是預見了未來,怕是早就知道千姿不可勸。

千姿微一猶豫,玉顏上現出決絕的神情,“天下沒有白得的便宜,又要麵子,又要風光,自然要有犧牲。一切衝我來就是,不要殃及他人。”

夙夜幽幽的目光在他臉上停留了片刻,千姿從他眸中看到風起雲湧。

“既是如此,七日後的大典,依然會如期而至。”

“大師費心。”千姿乏力地輕輕闔上眼簾。他的猶豫疲倦隻得一瞬,很快又清醒地注視這朗朗乾坤,這是他的天下。

夙夜轉身告辭,照浪趁機起身,清波如水,朝紫顏客氣笑道:“我送送兩位。”

夙夜瞥了紫顏一眼,徑自踏入夜色中,一步,兩步,身形如暗香隱去。臨去前,兩手淩空微畫,便有無數流光如螢沒去,護住這一片山房。照浪留意地看了半晌,這才繼續用目光追隨著紫顏。

紫顏不理會他,沿了月光小路靜靜走著,玉樣的身影仿佛隨時要羽化而去。照浪疾步趕上,“你先前暈倒,如今可好了?”

“有勞費心。你先管好自己,元闕還等著取你性命。”

照浪貼近他幾分,笑道:“你果然舍不得我死掉。”

紫顏狠狠瞪著照浪,有幾分痛心疾首,“你根本不該來北荒!你不覺得自己是一枚棄子?太後把你丟到這裏,讓你自生自滅,無論你成敗與否,她都是贏家,而你付出所有!你早就該與熙王爺一起退隱山林。”

說到後來,紫顏像是惱怒言多必失,蹙眉急行,懶得再看他一眼。無論恩怨如何糾纏,照浪對他並不算壞,紫顏往往無法狠心下手。這讓他自覺愧對側側、螢火與元闕,幸好他們也不曾逼他出手。

“你在替我心疼?”

“我隻是討厭太後。”

“莫非你還在記仇?恨那年熙王爺替身之亂,她不得不殺你?”照浪徐徐說道,眉間閃過猶疑的光芒,把他最想問的話說了出來,“或是你恨她,在你幼時狠心丟棄了你?紫顏,不,大皇子殿下。”

這些年追查宮中最隱秘的往事,照浪每每以為靠近了真相,卻屢屢被真相鬆脫而去。如今的他毫無證據,憑了一念直覺,他想要一個明晰的答案。

紫顏的雙眼蒙上氤氳霧氣,有多久了呢?這種冷徹心扉的無依,不知何去何從的悲哀。

“你夢魘了,說什麼胡話。”

“我知你不會承認。可是你看,你與千姿,氣度上真有幾分神似。你應該知道他母親白蓮就是我朝太後的妹妹。你竭力協助千姿,為的是什麼呢?”照浪悠悠地說道。

紫顏不以為然,“那你的身份又是如何?你一直為熙王爺效命,如今他沒了影蹤,你還為太後鞍前馬後,這其中可有什麼說法?”

照浪一怔,虎目閃爍下,轉了話題,“紫顏,你心軟了。”言語裏很是欷歔。

是的,以前的紫顏,沒有那麼多凡俗情感的起伏,不會為誰生命中的波瀾投入太多私人的情緒。易容,改命,偷窺命運的紋理,察覺世間的真相。因為看得透徹,洞明了來龍去脈,便少去很多無謂的煩憂。

他在少年時,就活出了千年的世態炎涼。

可是曆劫而歸的紫顏,不時讓人看見他的敏感柔軟。這是明悟後的悲天憫人,還是回歸塵世的踏實足跡,想要一步步體味更多人世的蒼涼?

“死生皆不易。”紫顏淡淡說道。

照浪揣測地想,他這一年多來療傷,不知是如何清苦枯寂,當下沒了咄咄逼人的意味。

“罷了,我好好守著這條命,等元闕來收割就是。”

兩人此後再無言語,各自出了宮門散去。

次日清早,諸師房中皆有白色紙鶴飛來,懸停不去,等摘下紙鶴拆開看了,素箋上寫了“巳時一聚”幾字,字體飄逸靈飛。紫顏洗漱完畢,在紙上畫了個圈,攤開的素箋自行還原成紙鶴模樣,悠悠往外展翅。

長生被昨夜的事嚇得不輕,就在西次間裏歇著,不時聽著紫顏房中的動靜。此刻,他一雙眼靈動流轉,躡手躡腳追在紙鶴後麵,輕輕伸手捏住。不想指尖一陣力量傳來,竟阻攔不住輕盈的小鶴,眼見它哧溜滑走,飛到半空,似乎還回頭嘲笑他一下。

長生甚是苦惱,紫顏哈哈大笑,“夙夜的傳信紙鶴附有防守的法術,你休要小覷了。”

“我隻想在上麵畫個烏龜。”長生哼哼,仍為側側打抱不平。

紫顏一指點在他額頭,“小心他把你變成王八,可就真的霸氣了。”

長生撲哧一笑,睜大眼睛道:“這下我敢肯定,少爺一定是真人!哼,就知道欺負我……”

紫顏飛他一眼,長生喜滋滋端來薏苡粥、棗白糕,盛在蓮荷碗裏,伺候少爺隨意吃了。而後紫顏換了齊腰短衣,外罩一件織錦緞大領長袍,大紅大綠的顏色,滾了一圈薄薄的羊羔毛,多了幾分質樸的大氣。他又在腰間別了一把獸角柄鑲銀鞘的短刀,腳上一雙牛皮底平絨麵的長靴,渾似蒼堯本地人。

長生看了半晌,覺得少爺這身打扮很是別致英武,沒以前那麼文弱秀氣,大為滿意。

紫顏歪了歪嘴,案上還有一套色彩豔麗的袍子,金藍青紅的錦緞,堆砌出繚亂奪目的光芒。穿上這威風凜凜的服飾,被卓伊勒他們嘲笑是必然的了,長生一咬牙,有紫顏如花似錦地妖豔著,他也要穿得讓他們眼饞羨慕不可。

巳時一到,兩人花枝招展地出了門。

中原男兒鮮少裝束得如此花團錦簇,也就紫顏平時服飾逾製,愛穿織金綺羅之衣。什麼樣的衣裳到了他身上,就有了令人過目不忘的性情。此時兩人一路走去,觀者側目,疑是蒼堯顯貴的官宦子弟出遊。

兩人去接側側,她上下打量了片刻,微微一笑,牽了紫顏走著。皎鏡正巧瞧見,半晌才認出人來,不由笑罵道:“我以為是卜兒花進貢的孔雀呢!招搖過市!”紫顏沒好氣地道:“這下不會再說我是假人了吧?”皎鏡嘿嘿一笑,“你這品味,如假包換,再紫顏不過。”側側撇過頭去偷笑。

卓伊勒憋了好久,對長生吐出三個字:“真好看。”長生不好意思地走過來,一時心虛,問道:“真的好看?”卓伊勒翻白眼,“不信就算了。”珠蘭唐娜在旁笑了捂嘴,“他是嫉妒你這身風光呢。”長生大喜,“好,回頭我借你穿。”卓伊勒頓時一臉苦色。

眾人說笑著進了夙夜的居處,霍然一驚。

院子裏,有一座縹緲壯麗的海市蜃樓。

綿延逶迤的城堞,鱗次櫛比的宮室,正是縮小了的蒼堯王城澤毗,五髒俱全。仿佛有蛟蜃不斷吞吐雲氣,這幻景栩栩如生,令諸師稱奇凝眸。

丹眉想起塵封的往事,對丹心說道:“你爺爺見過九傷大師行此異術,不想今日又能得見。”他的神色極為激動。

夙夜不可察覺地淡笑了一下,微微有一絲恍惚,繼而從袍袖裏取出一件拳頭大小銀灰色的物事遞上。

丹眉兩手顫抖,端著那塊銀色的隕鐵,老淚縱橫。丹心愕然望了老爹,丹眉意識到失態,拭去眼淚,露出笑容道:“這是你爺爺當年遇到的一塊隕鐵,原物有小山那麼大!你爺爺想以它熔煉器物,可惜無法切割冶煉。幸好九傷大師出手,把隕鐵切成多份,你爺爺就取了其中一塊,就是我吳霜閣鎮閣之寶‘天外亭’。”

丹心一臉神往,拿過隕鐵端詳,若有所思。

“九傷用隕鐵煉製了幾件法寶,這‘海市蜃樓’便是其中之一。”夙夜含笑說道。

丹眉心中一動,九傷是夙夜的太師祖,高出三個輩分,何以夙夜直呼其名?不由想起一個傳言,仔細端詳夙夜的眉眼。可惜他既沒見過九傷,也看不清夙夜容貌,幹瞪眼半晌一無所獲。

“你還有多少隕鐵?”丹眉想了想,終於開口相求。他心中忽然有了豪情,想煉製一件比‘天外亭’更精奇的器物。一直以來,他仰望逝去的父親,以為從此不可能超越,可看到兒子日新月異的進步,沉寂已久的熱血激情再度沸騰了起來。

“足夠大師使用。”夙夜看破他心意,不待丹眉細說,“大師回去就能看見。”

丹眉笑得像孩童,迫不及待返身,“好,我這就去看看,這裏交給丹心。”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急匆匆就往回走。諸師不覺失笑,夙夜旋即從腰間一個絲囊裏,取出一粒銀豆,疾射虛空。那豆子化作一道白光去了,丹心呆呆地道:“這就夠了?”

一手掩盡天下目。

紫顏盈盈一笑,夙夜的手段還是如此高明,法術在他指下賞心悅目。對丹心這些不知底細的人而言,看他幻生無窮奧妙,進而體會到“術”之後的“道”,才是真正有所獲益的時候。

眾人在夙夜提示下凝目看去,發覺雲氣中隱約有件銀色塔樓,綴滿珍寶,光華燦爛,想是他說的法寶。

“我用它擬出澤毗的形狀,諸位想想,若有人攻擊全城,可從何處防範?”見諸師神色如常,夙夜笑了笑,“不是大軍,是和我有同樣手段的西域大巫師伏藏。”

皎鏡冷哼一聲,“你一個人就夠了,尋我們作甚?”蒹葭扯了他一把,輕巧地擋在他身前,笑道:“主人家有事,能幫手自然該出力。你估計他會有什麼手段?”

墟葬蹙眉道:“他如今在城內還是城外?”

“昨夜梵羅王子用了他煉製的符咒,裏麵有一縷他的神念,已被我除去,他尚未入蒼堯,卻也快了。”夙夜輕笑,想到對方小小傷了元氣,再來時怕是狂風驟雨,很是有所期待。

霽月小心翼翼地問道:“巫師與靈法師有何不同?”

“巫師自稱神的替身,一般會主持祭祀、禳災、占卜,也會鎮邪、祛病、招魂、咒仇,譬如梵羅的醫人院和卜算院,都有巫者在位。至於靈法師,比較單純,我等修道而已,術法隻是手段,也不會迷戀廟堂官位。這世俗種種榮華,於我等皆是煙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