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馬漢的想法來自一個偶然的契機——我有個畫家朋友叫杜宣的,多年前去了京城做北漂藝術家,在宋莊租了個農家小院,多年來過著流浪藝人的生活。每次回鄉,他都會約上我和幾個朋友小聚,順便借些錢帶回京城應付日月,借去的錢從不見還,好在數目不多,也就千兒八百的,每次回來他都帶上幅美人畫,算是抵債了,大家知道他日子難過,也不便計較,隻偶爾私下裏奚落譏諷幾句。
杜宣頭發長長的,胡須也少有打理,瘦臉,三角眼,初見時會給人一種尖嘴猴腮的印象,但實際情況是他身體不錯,胸肌相當發達,小時候曾跟一位民間高人研習八卦掌,他自稱可以飛簷走壁,但我從未見識過。
令人驚訝的是,杜宣這次回鄉,一改往日的寒磣形象,盡顯衣錦還鄉風采。其實,早聽人說他時來運轉,一夜暴富,由“屌絲族”搖身升級為“高富帥”。這一點我接聽手機時就領教了,他給我打電話,一股難以抵擋的牛哄氣撲麵而來,這是以前沒有過的。杜宣笑聲怪異,一向打彎的舌頭伸開了,他扯著嗓門喊,我卻故意說聽不清,讓他小聲點兒,說小聲說話我才能聽得真切。我以惡搞傳遞抵觸情緒。
匆匆趕到酒店,杜宣已經坐在主賓的位置上向眾友兜售成功術:“嘖嘖,加拿大一位老華僑,迷上咱的畫了,一下子就訂了五年的貨!日它姥姥,每幅價格出到這個數——”杜宣向眾人伸出一個巴掌,目光異彩大放,“五萬美金哪!這麼著……”,“嗬,這麼多錢!”桌上有人驚訝喝彩。我在空位上坐下來,杜宣立即拍了兩下巴掌以示開席,說:“來全了,上菜吧。”老友相見,倒也省略了客套,直奔主題,很快進入狀態,杜宣透露他要在青羊山一帶辦個書畫院,山莊模式,招募一些壯丁靚女過去,自己做快活的山大王,他說:媽的,前半生太累,是到了好好享受的時候了。
氣氛空前熱烈,大家很快半醉,杜宣雲裏霧裏,一會兒說他其實是中彩票發財的,一忽兒又改口,說是十年前認了個年過七旬的老華僑作幹爹,幹爹去年不幸仙逝,給他留下億元財產。杜宣的話一向真假難辯,朋友們早就習以為常。其實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確成了有錢人,自古笑貧不笑娼,英雄不問出處,今日杜宣已非昨日杜宣,這個基本事實已經一錘定音,無法撼動。
時隔不久,杜宣給我打電話,我一聽當即愣怔:沒想到他竟然打起了馬漢的主意。杜宣說他的山莊已辦起來,除了書畫展覽和書畫交易,還有餐飲住宿等服務項目,因為是剛開業,顧客不多,想來點怪招,借馬漢的鳥語特技為山莊揚名,招攬生意,讓我幫忙來促成此事。我當即想罵娘,後悔那天不該在酒宴上把馬漢的事當趣聞說給眾人,更沒想到素來不拘小節的杜宣,會把酒場上說的事默默記下,真個是說者無心,聞者有意。見我猶豫支吾,狡猾的杜宣哈哈大笑,故意激將:“怎麼,這屁大點事兒,有難度嗎?”我略顯遲疑,說應該沒大難度,嗯,我試試吧。
第二天,我開車來到漁村,找到村長老向,把來意一說,老向一臉疑惑,起初不敢相信,白眼珠翻了幾翻,說“有這等好事?若給錢的話,馬漢肯定幹。”於是,老向換了件衣服,撣撣身上的灰,上了我的車子。
林子在海邊,離漁村約十餘裏光景,黑颯颯地立在公路以東,遮擋住了台風和霧氣。據老向介紹,森林的原址是一片荒灘,上麵長滿了蘆草和野生灌木,一遇台風,村子裏就有許多房屋和大樹被吹倒,後來村裏人在荒灘上植樹,每年都植,終於形成規模,成了這大片森林,實際起到了防風防霧的作用,“當然,這是多年前的事情了。”老向說,“誰想到如今,它成了馬漢的樂園!”老向告訴我,馬漢的高超口技,也得益於這片森林,他父親死得早,家境貧窮,自幼在林子裏放羊,一個人孤寂,就與鳥兒結緣了。老向說著,嗬嗬笑起來。我知道像馬漢這樣的“散養”村民,村子裏還有一些,多為被村人瞧不起的閑人、流浪漢,一生漂泊,一事無成,備受爭議。但作為村長的老向,言詞間流露輕鬆,並不覺得哪裏不正常,這讓我心生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