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風是在一個百無聊賴的情況下進入“一夜聊園”的,在那裏他認識了一個叫櫻桃的女子。一年多過去,林風至今還清晰地記得那天的情形,想一想他覺得自己與櫻桃還算有些緣分,他毫不懷疑網上也有一見鍾情。
那一天他的右手腕有些疼痛,以至於握在手裏的鼠標不怎麼聽使喚。在勉強發送了幾封電子郵件後,就進入了“一夜聊園”,想用聊天的方式緩解一下右手腕的不適之感。林風上網的曆史至少有三年多了,但他幾乎不怎麼聊天。他認為網上聊天過於虛擬,他已經過了幻想的年齡。頭幾次去聊天室純粹出於好奇,想知道網上聊天是怎麼一回事兒,結果麵對著一大堆蝌蚪般跳動的名字他有點不知所措,點擊了幾個名字後人家也沒有答理他,他於是就悻悻地退了出來。那以後他還進去過幾次,但情況和上次差不多少。起初他歸結於自己沒有取一個很好的網名,因為他每一次都用林風這個自己的真實名字聊天,後兩次用了個“等待戈多”,結果仍然一無所獲,像戲劇中的主角戈多始終沒有出場。自那以後,聊天室給他留下的印象並不令人愉快。但他沒有想到這一次他的運氣不壞,一進去就與櫻桃很投機地聊上了,而且櫻桃顯得比他主動得多,給人的感覺是很有耐心,也很溫順很有教養。那一晚,他們一口氣聊到淩晨四點,雙方都不覺得疲倦,內容涉及麵很廣,甚至還為《紅樓夢》的主人公賈寶玉為什麼叫“寶二爺”這個學術問題爭論起來。櫻桃說難道賈寶玉排行老二的嗎?不然丫環們怎麼叫他“寶二爺”呢。林風故作高深地回答,你說的對,賈寶玉就是排行老二,還有賈璉叫“璉二爺”,他們都排行老二。櫻桃聽了,並不認同,反問林風說那他們的哥哥又是誰呢?林風一時語塞,自然是沒有答上這個很專業的問題,當時臉就開始發熱。熱了一陣後就搪塞說自己困了,然後打出一行字:明天回答你。
第二天他查閱了大量的資料,甚至產生了要重讀一遍《紅樓夢》的想法。當年他閱讀這部小說的時候還是個中學生,把書中的雲雨情事當作主要看點,哪還會記得賈寶玉是老幾呢。時光一晃十多年過去了,這部書仍然被世人爭論不休,至今也沒弄出個子醜寅卯。林風甚至懷疑是紅學家們有意如此,如果事情有了結論,那他們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絕頂聰明的專家們永遠不會讓它們有結論,而是“時有進展”:今年研究出曹雪芹的出生地,明年又發現了曹霑的故居,這故居還不是一處,而是隔一段時間發現一處,然後論證一番熱鬧一番。如果什麼都沒有進展,自然也是不行的,那人們就會覺得養著這麼一幫子學者,這錢花得冤枉。其實一部書問世了,好與不好都與作者沒有什麼關係了,你把曹雪芹的祖宗八代都研究透了,偉大的《紅樓夢》永遠隻有一部。
林風發現這個秘密之後,就心中釋然了大半,甚至覺得賈寶玉排行老幾的問題近乎無聊,這與人物的性格關係不大,即便賈寶玉果真有個兄長也免不了他最終出家當和尚的命運。因此在與櫻桃聊天的晚上,林風就把這件事情沒有作為一個問題提出,而是東扯葫蘆西扯瓢,沒有一句正經話。反正網絡給人們提供了一個製造垃圾的空間,利用它消磨時光是最佳渠道。而櫻桃卻忍不住問他了,哎,親愛的,昨晚的問題有答案了嗎?林風聽了愣了一下,真是世上一年網絡一天啊,第二次聊天就以情侶相稱了,這讓他多少有點不太習慣,但很快就調整觀念與時俱進了,他興奮地回複,嗬嗬親愛的桃子,這個問題比較小兒科,我來給你正確答案。————接著他就隨口胡亂編造開了:賈寶玉的哥哥叫賈寶石,在五歲那年拉痢疾死去了。賈寶石死後的第二天王夫人生下賈寶玉,風水先生說賈寶玉其實是賈寶石的脫胎換骨,故《紅樓夢》原名叫《石頭記》。櫻桃聽了嘿嘿地樂,稱讚道行,真有學問,符合邏輯,佩服!你完全可以去搞紅學研究。林風立即表示謙虛,說哪裏,我還是做我的律師比較好,做律師每天都能聽到一些比網上更新鮮的事情,而且都是很真實的發生。櫻桃哦了一聲,親愛的,你原來是律師?林風說是啊,以後遇到什麼官司盡管找我。櫻桃立即打出三個微笑字符:)))謝謝,不過還是盡量不打官司的好,我生活的很平靜。如果不是因為有了網絡,我一個月甚至一年也不和人打交道。我覺得這樣很好。
林風:噢,你在哪裏高就?
櫻桃:暫且保密吧,嘿嘿。
又說:親愛的,這麼跟你說吧,我是另一世界裏的人,我不在地麵上生活。我在天上飄泊。
哈,林風說,你倒像位詩人了。
林風的律師事務所是他本人開辦的,位置在城西偏北的二樓,工作室有兩個房間,如果沒有生意就顯得很冷清。在十來天前,他剛剛把一位叫丁小奎的助手炒了魷魚。說起來有點好笑,事情的起因竟是由於丁小奎經常約來女孩子到工作室裏過夜。有一次,林風從外麵與人喝酒回來,正好撞見了丁小奎在沙發上與女孩做愛的場麵。林風很尷尬,事後腦海裏總擺脫不掉兩個屁股的影子,先是一個白屁股,上麵壓著一個黑屁股。白屁股在動,黑屁股也在動。他於是警告丁小奎,想做這事我不管,但不要在工作室裏做。丁小奎表情木然,也不做任何解釋,低頭收拾著桌子上的一摞材料,鼻頭還一吸一吸地發出聲音。林風發現,過度的縱欲使他的眼圈看上去總是黑黑的,還有點浮腫。
自然,此後事情並沒有什麼改觀,丁小奎隔三差五,該帶人來還帶人來,而且每次帶的人都不是上次那個,第二天林風都會在房間裏聞到一股淡淡的人體氣味,感覺不是很好。林風納悶而氣憤:它媽的,你看那個鼻涕兮兮(丁小奎有鼻炎)的樣子,憑什麼整來這麼多姑娘呢?看情形,像是從批發站批發來的一樣,物美價廉。在好奇心的激發下,林風對丁小奎的行蹤進行了一次跟蹤調查,過程是這樣的:黃昏,丁小奎按時下班,在下班之前林風就看到了丁小奎早已把興奮寫在了臉上。不但把鼻子吸得哧溜哧溜的響,還吃了一塊綠箭牌口香糖,然後往腋窩和頭發上噴灑了一點男士香水。
他出門後打了一輛車,林風則開著自己的一輛破桑塔納悄然尾隨其後,車拐了幾個彎後進入一個幽暗的街道,在一株高大的梧桐樹下,丁小奎從出租車裏鑽出來,進了一家店麵別致的門洞。起初,林風以為那是一家網吧,走近一看才知是一家酒吧,隻不過這家酒吧是專門為在網絡上結識的人開設的,酒吧的名字叫“一夜網友”。它媽的,與“一夜聊園”異曲同工。林風覺得自從有了“一夜情”的說法,大街上類似的字眼多了起來,簡直像蒼蠅一樣亂飛。
透過玻璃,林風看到一些年輕的男女早已就座,丁小奎極其熟練地找到了一個空位,從懷裏掏出一份晚報,似乎在等待來人。果然不一會兒,就有一個纖瘦的女郎進了酒吧,手裏也持有一份晚報,最後與丁小奎成功而熱烈地會合:她把頭埋入丁小奎的胸前,瘦瘦的臀部貼上去,像一片枯幹的樹葉瑟瑟地抖動。看到這裏,林風聯想到工作室總是月月超支的網費,就什麼都明白了。第二天,他就二話不說地把網絡情聖丁小奎給炒了。望著丁小奎遠去的背影,林風終於罵出聲來:媽的,你早晚有一天要爛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