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似水,自暗光幽遠的天幕清清淡淡地傾灑下來。坐在紗帳後的人因籠罩著飄忽不定的燭光,看上去時隱時現,如同似有似無的灰色影子。“驚擾姑娘了,深夜將姑娘請過來——實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有不當之處還請見諒。”溫和的話語讓紅豆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雖然說話的人背對著她,但看到那個木製小車,紅豆就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原來是你。”那人轉過小車,正是白天遇到的灰衣人。灰衣人見紅豆盯著他看,沒有半點的慌亂半點的懼怕,神情微微放鬆,用手指著桌台上徐徐冒著熱氣的茶壺,輕柔說道:“你想不想先喝一杯茶?”紅豆正覺得有些口渴,便斟了一杯,淺嚐了一口,緩緩說道:“你找我過來,不是請我喝茶吧?”灰衣人長歎一聲:“找姑娘過來是——有要事相求。”
紅豆略略沉吟,隨即一笑:“相求就不敢當了,不過,我不明白,我能幫你什麼?”灰衣人沉默了一會,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到桌麵上,輕輕地推到紅豆的麵前。那是一隻以珊瑚瑪瑙為瓣蕊,翡翠為嫩葉的玫瑰花形的累絲金手環。紅豆疑惑不解地抬起頭。灰衣人隻是無語地看著她,良久,冒出一句話:“慕容大人和夫人,他們兩位老人家——可好?”說到最後兩個字的時候,聲音居然抖得發顫。紅豆的心‘怦怦’跳了起來,定定地看著他好一會,說道:“大人還好,夫人的身體差了一些。”灰衣人的獨目中隱隱現出淚光:“在下請求姑娘將這玫瑰金手環交給慕容大人。”紅豆凝視著他:“你自己交給他豈不是更好?”灰衣人深吸了一口氣,無限淒涼地道:“我現在——人不人,鬼不鬼,麵目全非,如何能見得人?若是——冒然相見,隻會嚇壞他們。”
紅豆心弦驟然繃緊,陪著萬分的小心,輕聲問道:“你是誰?”灰衣人低下頭,舒緩語氣說道:“姑娘將這金手環交給慕容大人,他自然會知道我是誰?”紅豆眸光閃了閃:“這手環應該不是你的?”灰衣人眼眸中現出一絲柔和:“這是我心愛女子的飾物。”紅豆心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咬了咬嘴唇問道:“為什麼是我?”灰衣人輕聲道:“沒有比姑娘更合適的人了,慕容大人和夫人信任你,更關鍵的我也是。”紅豆望著他:“你隻見我一麵——就信任我?”灰衣人點頭承認。紅豆心中暗道:如果你是那個人的話,知道我的底細,你就不會這麼說了。揚起頭,紅豆又道:“我還是不明白,一件簡單的事情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灰衣人回答道:“在下這麼做一則可確保慕容二老的安全,二則可確保我自己性命無憂。”
紅豆蹙起眉頭,心想:如果你是那個人,玄鳳也許會為難你,可是他又怎會為難慕容二老?還有性命無憂是怎麼回事?你是害怕玄鳳傷你的性命?想了想,紅豆問道:“難道有人要害你?”灰衣人的獨目中已是純粹的冰冷:“平生我沒恨過什麼人,隻此一人,我恨之入骨,我今天的模樣就是他一手造成——當年他斷了我一雙腿,又將我置身與熊熊大火之中——幸虧蒼天可憐,我才保住一條性命,苟延殘喘到今日就是要找回公道,小姑娘,你說這般殘忍狠毒之人我怎能不防?”紅豆大吃一驚:“你的意思是有人將你害成這個模樣?是什麼人能下得了這樣的毒手?”灰衣人冷笑一聲:“這個人位高權重,說說什麼文治武功天下第一,國之棟梁;說什麼豁達不凡,蓋世的英雄——其實是個心胸狹窄,心狠手辣的陰險惡人!”紅豆越聽越緊張,結巴地問:“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灰衣人見紅豆一臉的驚懼,緩了緩語氣,說道:“我嚇到你了?”紅豆急切地搖了搖頭,連聲問道:“他是誰?為什麼要這麼對你?”灰衣人一連串苦笑:“也許是我們錯了,寬恕的話我也求了千遍萬遍,他要怎樣對我,我毫無怨言,可是他連她也要害——甚至還傷及那無辜的——”說到這,聲音恨恨地變了調,以至於說不下去。雖然灰衣人一直未說出仇家的名字,紅豆心裏已有了感覺,一定是哪裏不對了?他說的人是玄鳳嗎,玄鳳怎會做這樣的事?灰衣人漸漸地恢複平靜:“也許這麼多年積怨太深,所以今夜才會說這麼多,小姑娘,你知道的越少越好,本來我不應該將你牽扯到裏麵,隻是我別無它法,原來府裏的人——唉——我現在一個也不敢信,你若是能幫我這個忙,對我而言就是大恩了。”
紅豆將那金手環握在掌中:“你放心,我一定會把它交給慕容大人,隻是如果他老人家想要見你,又待如何?是要把他領到這裏來麼?”灰衣人忙道:“萬萬不可,這裏不安全。”說話間,取了一個紙箋,在上麵寫了幾個字遞給紅豆:“一個月後在下會在這裏與二老會麵。”紅豆接過紙箋上見上麵寫著四個字‘九江永安’,立時臉色劇變,“你說的是可是九江下遊的永安村?”灰衣人道:“正是。”紅豆的胸口悶得透不過氣來,那個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永遠不想再回去的小山村。七年前那個痛扯心肺的夜晚,那個父親永遠不讓她探聽來曆的神秘男子,那一碗讓她束手無策的人間劇毒‘九日斷腸’,一一重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