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府一片死氣沉沉。
太子死了,陶士誠骨子裏那根深蒂固的忠君理念轟然倒塌,而推倒這根精神支柱的,他深以為就是自己。
事情過去將近十天,陶士誠依然未從自己就是害死正統皇位繼承人的罪魁禍首的想法中走出來。
現如今隻活著一個趙銳,正是他最排斥的皇子。陶士誠幾次三番想要麵聖,想告訴皇帝實情。他想要去告訴皇帝,他當初看見的那份盟約上,清清楚楚寫著秦王兩個大字,更有秦王趙銳加蓋的印信!
可陶家人怎麼可能讓他去?他此番舉動,不是一位赤膽忠心的臣子的表現,若他去了,這話聽在皇帝耳中,隻是他這犯了欺君大罪的老臣在挑釁。
當今皇帝兩個兒子沒了,這時候去告訴他這種事情,很好,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皇帝不正好將兩位愛子的死歸咎於他一人頭上?
桃花勸說了父親幾句後便無力再勸。程錦死了,這件事情將成為她心裏永遠的痛,而這筆情債也將讓她背負終身,再也還不了了。
這個時候,她覺得救自己都已無法,卻有人還要她去救贖別人。
雁南飛找到她,懇求道:“陶小姐,麻煩你去勸勸臨風吧。他已經不吃不喝三天了,我們說什麼他都不聽。再這樣子下去,他……他隻怕很快就要追著太子殿下去了!”
桃花以為韓青書痛失親哥哥,人已經變得瘋魔。又三天不吃不喝,那他也必定胡子拉渣,不修邊幅。可是,當雁南飛帶著她到了承乾宮的時候,她見到的韓青書,除了沒再像以往那般風流倜儻一笑之外,看見的卻是一個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的韓青書。
他穿著整齊,頭發紋絲不亂,隻靜靜的坐在地上,看著麵前那張香案,仿似正在跟香案上供著的人拉家常。
香案上立著兩塊牌位,牌位上的人自然是皇後和太子。
韓青書很平靜,他聽到聲響,甚至回頭看了她一眼。稍怔愣了一下後,他就麵無表情的招呼道:“桃花,你來了啊。”
空蕩蕩的殿中有些陰森森的冷,沒來由的讓人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桃花走過去,數了六枝香,在燭火上點著,對著那兩位逝去的人拜了一拜,然後再將香插在牌位前。
韓青書一雙深邃的眼一直盯著她的動作。
她見地上還有一堆完好的紙錢,而火盆裏已燒出了一大盆的灰,不過灰已經冷了。桃花便拿起一疊紙錢,撕開幾張,支在燭火上點燃了丟在火盆裏,然後她挨在韓青書身邊,席地而坐,開始一張一張認真的燒著那些冥幣。
曾聽人說,這陰間用的紙幣得燒盡了,寄到那邊的時候才能完整。否則,還留些邊邊角角沒有燃盡,這樣的冥幣燒到那邊去的話,那裏的人收到的就是殘幣,有可能用都用不出去呢。桃花於是很細心的將疊在一起的紙錢一張張的扯開,再一張一張的燒。
既然他在跟家人拉家常,那麼她也用著拉家常一般的口吻與他說話。
桃花柔聲道:“聽說你幾天都沒吃飯了,人是鐵,飯是鋼……哦,瞧我,”桃花懊惱的拍了下自己的臉,“鋼鐵這東西你肯定不能理解。我這麼說吧,通俗點講,你再不吃飯,你就要餓死了。”
韓青書聽了這話,控製不住淚中帶笑,“桃花,我大哥死了,我吃不下。”
“那你什麼時候能吃得下?你是看不到,但興許他在那邊依舊酒足飯飽,尋歡作樂。這個事情,我比你清楚。”
韓青書:“……”
他從來沒遇到過這種勸人的話,不過確實令他無力反駁,便隻好想了想,回道:“大概明天就能吃得下了吧。我也沒想死,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吃飽了才有力氣去做。”
桃花於是不再說話,她也沒有力氣多說什麼了。
韓青書打量了她一番,“桃花,你怎麼這麼瘦了?是不是孟浩然沒照顧好你?”
“補之死了,青書,程補之死了。”桃花轉過臉去,定定的看著他。
韓青書驚訝的微張嘴,“他死了?”
“他離開的時候,他說要去找你。”
“……我並沒有殺他,我隻是……他怎麼就死了呢?”韓青書喃喃,倏地看向桃花,隱隱失望的問:“你懷疑我?”
桃花:“……”
“……我這些年經營得是有多失敗?”韓青書苦笑,“原來,在你們眼中,隻要我變成了皇子,隻要你們知道了我是皇家的人,那立時我就變成了一個視人命如草芥的人,一個冷酷無情的人。”
聽到他這麼說,桃花放下心來,歎道:“不是你就好。”
韓青書卻說:“也是,也許不久的將來,我就會變成那樣的人了吧。為達目的,不擇手段。”